仔細一想,不是我找到冰炎,而是冰炎讓我找到他的。

從特務電影看過,間諜其中一個主要特徵是要「不起眼」——他可能和你擦肩而過,甚至交談數句,問你借火點菸——但轉個身他已完美融入人群,缺乏存在感的他使你完全想不起他的臉孔,或意識中根本沒有這個人。

這個感覺,再乘大100倍,大約就是冰炎的「隱形程度」了。

周圍環境相當空曠沒有遮掩,明明月見阿利和我之前有掃視四周,都沒看見有人。而且暑假旺季,前往公園郊遊紮營的人並不少,轎車來來往往,竟沒一個人發現格格不入冰炎。

大剌剌坐在離獸醫院後門不到兩百米的樹蔭處,少年全身赤裸,只披著我包裹他送醫的大毛巾。是他先轉頭與我對上視線的,我眼前才彷彿有什麼雲霧散開了,突然看見他。

那是我第一次隱約感知冰炎除了會變身外,還伴隨著更多不可思議的力量——魔幻的,玄乎的,不屬於我這世界的。

才九個月,他已長成和我差不多的體型,外表看來有十四五歲,五官輪廓帶有凜冽的英氣,身軀也有了肌肉的厚度,不會使人錯認性別了。可他的眼睛,和他額前一縷紅髮,均沒有變改。我肯定他就是冰炎。

 

狼兩歲成年,他本質果然是狼不是人。我小心翼翼地接近,蹲下,輕聲安撫:「冰炎……怎麼傷的,痛嗎?」

「刀傷。」冰炎弓著背,手掌有意無意遮掩腹部,「這程度的皮肉傷,平時隔天就好,這次是妖魔的黑刀,還淬了討厭的東西,才有點麻煩。」

這劇情有點中二(。)能吐槽的點稍多(。)妖魔和黑刀什麼鬼(。)我可以句點他嗎(。)

「你們人類的醫療手法真簡單粗暴,竟直接用針線縫。」移開手,冰炎手指沾了點血。我眼神飄向他側腹,紗布染紅了,我一急就扼住他手腕。

「裂、裂開了!你剛才……剛縫合不能有大動作!」

「不礙事,不處理也死不了,更不說現在經過治療。」他力氣出乎意料的大,輕鬆掙脫我的把握。我以為他要撥開我,誰知猶疑片刻,冰炎反握起我的手,抬眼望我。「很對不起……我無意將普通人類捲入危險,但可能又要麻煩你一段時間……夏碎。」

他仍記得我名字,他真的來找我——我心裡開滿朵朵小花。

「是我說你可以隨時來找我的。」我拍拍他肩膀,扶他站起,讓他靠在我身上借力,「我們先找個地方休息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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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脫光在山澗玩水,結果他衣服放太近岸邊,被沖走了,哈哈哈哈。」我把冰炎藏在身後,掏出學生證交給老太太房東,笑容燦爛。

冰炎全裸,白髮又顯眼,我用毛巾將他包好後,扶著他出發(他其實沒放多少重量在我身上,只是走得有點慢)。實在不宜走路,我看見第一家掛著「空房」的住宿加早餐旅店就立刻拐進去。主人是退休夫婦,孩子早已離巢,便出租空房作B&B旅館。作為著名的風景旅遊區,鎮郊許多居民都有相同做法。

接過學生證,認出是鎮上的中學,和藹可親的老太太立刻將我們當成自家孩子,「你們男孩子啊,活潑很好,但要小心,夏天山澗會忽然發大水的。行李都沒帶嗎?去去去,快進房裡洗個熱水澡,我幫你們弄套衣服。」

房間佈置甚有小公主田園風——床單窗簾印著粉色碎花圖案,卷卷蔓藤雕花布滿白色主調的木制傢俱,面紙套和燈罩帶有蕾絲邊,而坐落房間正中的雙人床上,還有一隻戴蝴蝶領結的大泰迪熊。

冰炎用非常認真的眼神看我,並配搭非常認真的語氣問:「可以換個房間嗎?」

我極力壓制體內洶湧澎湃想揍人的衝動,微笑回答:「現在不是挑剔的時候。」

冰炎垂頭喪氣。

安頓好冰炎,我又向房東借急救箱(玩水滑倒擦傷了哈哈哈哈)。幸好男生宿舍最不缺鬧騰的住客,久病成醫(?),我對洗傷口等急救程序有著基礎認識。

徹底清潔雙手後,我輕輕拆掉冰炎的紗布。傷口末端的縫線裂開了一些,但已止血。將生理鹽水倒進塑料盤裡,用鉗子夾起棉花球蘸濕,我停下動作,皺眉對冰炎說:「會有些痛,你忍忍。」

冰炎嗯了一聲,乖乖躺好讓我弄。

我由內至外抹洗傷口——這一定要使力,才能抹去血污和組織液。冰炎滿臉「哼,一點都不痛」的酷酷表情,可他緊握的拳頭和繃得鼓起的腹肌顯示他並不是真的不痛。

麻醉藥對冰炎無效,剛才縫針豈不很痛?心裡不忍,我加快動作,換了三個棉花球後總算抹乾淨傷口,最後用棉棒塗上薄薄一層消毒藥膏。「好了。」重新覆蓋新的紗布貼好。冰炎立刻想坐起來,我連忙按住他伸向側腹的手,「別動,別碰。躺好休息。」

環視房間,我提起書桌上的即棄毛巾,到浴室裡用溫水打濕後擰乾。回到床邊蹲下,我托起冰炎的小腿,開始擦拭他沾滿泥塵的腳底——冰炎是赤腳走來的。我從沒試過如此無微不至地服侍一個人,可當我看見他白皙皮膚上的黑印,就忍不住想幫他擦乾淨。

「等、等等!我自己來!」意識到我在幹什麼,一直很酷的冰炎首次丟失形象,整個從床上彈坐起來,漲紅著臉搶我毛巾。見他氣急敗壞的樣子,我突然就不想讓他得逞,內心甚至生出想逗弄他的欲望。「別動!」我扭身避開,厲聲說,「傷口又會裂開的!我那麼辛苦才處理完,你別讓我白費心機!」

冰炎真僵直了,手舉半空,進退兩難。

「乖乖,聽哥哥話。」對方比我還高出幾公分,我摸頭順毛的動作有些違和。冰炎小聲嘟噥:「我沒這麼脆弱……」他沒避開我的撫摸,只噘嘴臉紅,膝蓋內彎,從高冷酷拽的少年瞬間化成委屈小媳婦。(?)

我用手指彈了彈他膝蓋,冰炎繃得比我幫他洗傷口時更緊。雖然偏瘦,他的小腿肌卻強壯結實,菱角分明,像極電視裡的籃球明星。其實冰炎的外觀非常有欺詐性——修長的四肢和白滑的皮膚讓他顯得纖細,但在那之下,他擁有非常具爆發力,像鐵般堅硬的肌肉。在洗擦的過程中,我意識到他已經不是一年前的小傢夥了,搞不好比我還強壯,根本不需要我保護。

細細用毛巾擦乾淨,結束後,冰炎看我的眼神很是複雜,充滿迷惘與不解。

「我……從來沒有人這樣對待我。」

「別騙我,我可是野生動物紀錄片的愛好者。」我衝他一笑,坐到他旁邊的床上,「你剛出生,狼媽媽就一下一下把你全身舔個乾淨的,我哪能及得上。」

「我的父親母親……在我還是幼崽時就不在了。」

糟糕。我踩雷了。還是超級大地雷。

冰炎卻沒在意,木無表情,語氣只像在陳述事實,「你說得對,他們很好,可是沒辦法……」他皺了皺眉,「那之後不久,我就被你撿了回去。你……你也很好。」語氣倏地一轉,冰炎直視我,紅眸深不見底。「我願意為你實現一個願望。」他拉起我的手,與我掌貼掌,「在我辦得到的範圍內,以我的真名起誓。

空氣頓時一陣紊亂。我雞皮疙瘩,頭皮發麻,領悟到有什麼超自然的力量剛剛掠過我全身,無形地套在我手腕上。我驚慌地摸遍自己手腕,但沒發現異樣,只有正在急速消散的灼熱感。

「精靈為證,我向你立誓了。」冰炎解釋。

媽媽啊我毫無預警成了X檔案主角(。)知道自己在奇幻的道路上越走越遠,我混亂的大腦卻生不出任何正經感想,只閃現各種奇怪念頭:

#我好像立flag #義犬報恩 #不對他是狼 #我的願望是再要三個願望(不)#科學已死有事燒紙

我聰明地呆望冰炎,他用關愛的眼神看我——這情況怎麽有種既視感。

我們明明對對方一無所知。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卻在那個不平凡的冬夜產生聯繫,自此盤繞難分。

冰炎到底是什麼?經歷過什麼,又擁有什麼力量?他的戰爭是什麼?

我們為什麼會相遇?我為甚麼被他吸引?

至少我知道最後一題的答案。開始時還很朦朧,現在已逐漸清晰——冰炎與我,是同類。

「我的母親也不在了,我和父親的關係並不算好。」我垂眼笑說,「所以我的願望……你不介意的話,」抬頭對上冰炎的視線,「我希望我們能成為朋友。」

冰炎微微歪頭,「朋友?」

「有困難時互相幫助,陪伴在身邊,有交情的人。」

冰炎捏住下巴認真思考,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他的遲疑出乎我意料,經過幾分鐘的尷尬沉默,我正想打趣說哈哈哈開玩笑的,冰炎舉手制止我,又繼續托腮沉思。

我只能耐心等待。時間久了,便隨手開始收拾散落床上的醫藥物資,彎身撿起地上染血的紗布。

「我不太理解人類定義中的『交情』,作為狼的我,可能無法成為你口中的『朋友』。」冰炎突然開口,嚇我一跳。「也無法時時刻刻陪伴在你身邊。」

「但若然互相幫助,而你隨時都可以呼喚我——這樣可以嗎?」

一股暖流自我胸腔內升起,如漣漪般向外擴散。我想手中仍拎住急救箱的我看起來定是有夠蠢的,我止不住地傻笑——冰炎是我一個人的銀狼,我一個人的秘密——這念頭使我目眩神馳。

「好。」我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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