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點是風之白園,時間是下課之後。

夏碎帶著小亭坐在純色的野餐巾上。小亭將主人做的壽司一件一件塞進嘴裡,夏碎悠閒地翻著《高階咒術的變通應用》。

下課後來休息乘涼的人不少,大多三五成群坐在草地上,野餐談天曬太陽,放眼之處一片祥和。

祥和被突然出現的移動陣法打斷了。這是經特別修改的專用移動陣,移動目的地不是風之白園,而是設定為「藥師寺夏碎」。

從光陣走出來的黑袍頂著一頭銀白髮,唯獨左前側的一綹是鮮紅搶眼的。同樣鮮紅的血色雙眸很快就落在目標身上,冰與炎的殿下對周遭目光毫不介意,大步走向自己認定的人。

「對不起。」

然後他說。響亮得所有人都聽到。

喔喔喔那個冰炎殿下竟然會道歉明天是要下紅雨了嗎!在庭院野餐嬉鬧的人全數停下動作目瞪口呆,有人張大嘴巴,咬到一半的麵包掉在地上。在驚慌與好奇的天人交戰裡大家發現反正校園裡死不了人,果然還是留下來看熱鬧好。就算之後會被烽雲凋戈捅死但能看到這對黃金搭檔的吵架直播似乎也值得。

夏碎先是一怔。聽到小亭喊「黑袍!道歉要帶點心表示誠意是常識吧!」才回過神來,從後抱住小亭再對上冰炎直勾勾的眼神。

「如果是為了鬼王塚那陳年舊事,大可不必。」

他平靜地說,眼裡沒有一絲漣漪。
冰炎站著用居高臨下的鄙視眼神回敬。

「廢話。給我聽清楚,我至今不認為兩年前我有做錯,再來一次我也會採取相同行動。還有,只因為血統這種無聊原因便從沒抗拒過當替身的你,是世上最沒資格教訓我不懂得珍惜生命的人。想保護的我會親手保護,才不會依賴那種雞肋的能力。」

大氣溫度瞬間急降。看熱鬧的群眾發出了啊啊啊的聲浪,當中夾雜著「要開打了」、
「第一次見夏碎學長氣得發抖」、「冰炎果然是鬼」等竊竊私語。


夏碎讓想撲去咬黑袍的小亭變回蛇型態,收到自己袖子裡。夏碎自己則無聲地站起來,拍拍校服上的塵,最後冷冷對上冰炎,就差沒把祭咒面具拿出來戴上。

「雖然藥師寺家是區區人類,不及精靈和獸王血統來得尊貴,但也請殿下您別侮辱我們代代為榮的驕傲。您的道歉我恐怕受不起,先告辭了。」

說完,比平時更大力地把移動咒符扔在地上,準備離開。對方卻突入光陣捉緊他的手,一把將他拉了出來。移動陣因為缺乏使用者又變回符紙。

冰炎沒放開握著夏碎的手。

「該說是你掩飾得太好嗎。但作為你多年的搭檔,甚至親耳聽過你與雪野家家主對話的我,竟然到現在才察覺你一連串行為的真正動機,實在難辭其咎,枉有搭檔之名。為此,我必須向你道歉。」

夏碎用力抽回手,轉頭就走。
冰炎對著他的背影繼續說。

「夏,你不是生氣,也不是耍任性。你是在故意惹惱我,逼我找新搭檔,從而讓我疏遠你。在你發現我可以為了保護你而不帶你去鬼王塚時,你慌了。你怕我太在意你。你怕在你死時我會像你父親像千冬歲一樣落淚。因為替身『只是道具』,越重視的人越要疏遠,這是我早該察覺到,藥師寺家根深蒂固的教育。」

夏碎停下腳步,身影明顯一震。

「昨晚我夢到了以前的事。你說『做冰炎的搭檔,永遠是藥師寺夏碎最優先的身份。』,你說『比起自己成長單獨行動,你更希望助我去更高更遠的地方。』過了那麼多年,經蘭德爾提醒,我終於讀懂字裡行間的意思。正如尼羅想當的是管家而不是搭檔,你一直配合著我,其實也不是想當我的『搭檔』。你是想做我的『道具』。」

「我有說錯嗎——藥師寺夏碎?我終於找到真正的你了。」

夏碎很緩很慢地轉過身。抿嘴,雙眉下垂,眉心微皺。不敢對上冰炎的視線,只好別過臉看自己的身側。欲言又止,但想對方既然抵達答案,自己便欠他一個解釋。開口時聲音在抖。

人人說『精靈善忘』。當初是以為你不會對人類上心,才允許自己的小小任性,找你搭檔。我想,人生也不過是打發在被使用前的時間,能避免的話最好不要太接近別人,不要為誰添麻煩。但你的身影如此耀眼,令我移不開視線。於是我想,至少在時間用完前,我能選擇如何過為誰而過。冰牙精靈三王子和焰之谷第一公主之子,兩族不惜捨棄一切都要保護的你,我以為你會更懂得自身的價值。你和我不一樣,你不是能隨便死去的人,然而你卻跑去死了。你知道我是多麼,多麼,多麼情願,情願你帶我去當肉盾都好。」

這次換冰炎變得面無表情。他踏出兩步,伸手抓住夏碎校服的衣領,把比他略高的搭檔扯到相同的視線水平。紅眼睛裏閃爍的,是火。

「所以失去了我,又替千冬歲擋過了殺劫,你就沒有活著的意義了?」

壓低嗓音的威嚇,反而讓夏碎擺回笑臉。

「失去三味線的琴撥也只會被遺忘在角落裏封塵。」

冰炎巴下去時完全沒留力。

屏息靜氣還在偷看的觀眾們有的掩眼,有的不忍地別過臉,有的咬拳內心惶恐。

「懦夫。」

剛好在場的夏碎學長應援團團員偷偷哭了。

「寄生蟲。」

太超過了。連男同學都開始對冰炎的語言暴力看不過眼。

「人生是你的,意義自己找。不要把活著的責任推卸在別人身上。連廢柴如褚都學懂了要肯定自己,你竟然連他都比不上。」

夏碎的笑容終於掛不住。掙脫冰炎還扯著他領口的手,弄掉了幾顆校服鈕扣,青年默默抽出了冬翎甩。

……與我簽訂契約之物,請讓驕矜者見識你的憤怒。」

冰炎哼一聲也喚出了烽雲凋戈。

「與我簽訂契約之物,請讓迷茫者見識你的真實。」

真的開打了!見識過校園祭紅白對戰的盛況,同學們開始抱頭四竄紛紛拋出移動陣逃亡。不一會風之白園就空了,只差沒有無根草在地上滾過。

「你打不贏我的。尤其是現在的你。」

冰炎非常肯定。

「我知道。」

夏碎也非常肯定。

手一揮冬翎甩的前端便飛出把長槍纏住,用力一拉鐵鞭扯得繃緊。雖然不足以扯脫冰炎的武器,但半精靈也不由自主向側踏了步,架式散了,露出小小的空門。

看準時機,夏碎用火符變出飛刀用左手往空隙擲去。甩鞭子和甩刀本來就是一樣的用力法,刀尖以穩定的路徑直直往冰炎飛去。

冰炎橫擺烽雲凋戈,用槍柄擋住。「噹」的一聲刀子化成了火,趁這機會夏碎再次把鞭子往後一拉,把冰炎連人帶槍拉進了自己手臂可及的範圍。夏碎右手一伸握住烽雲凋戈,左手又把火符直往冰炎身上貼。紫袍沒有將火符化為兵器,只是直接讓它燃燒。由於雙方距離太近,夏碎免不了也燒到了自己的手。

「嘖!」

冰炎忍耐側腹燒傷的灼痛,雙手轉動槍柄,逼得夏碎鬆手。緊接著,半精靈捲動柄身,把餘下的冬翎甩收短。夏碎見情況不妙想鬆開鞭子,但對方在轉動槍柄間已奪得主導權,原來鞭身早被烽雲凋戈的凍氣給冰住了。沒有辦法,這樣下去冬翎甩會被搶走,夏碎選擇主動放開鞭柄,雙手改為緊握烽雲凋戈,與冰炎比力氣。

冰炎冷笑一聲,烽雲凋戈爆出冰花逼退了夏碎。順著勢頭,冰炎一使勁將橫擺的槍柄往夏碎胸前推去,夏碎一失平衡便跌坐在草地上。冰炎繼續往下壓,結果形成了夏碎平躺冰炎雙腳分開跪在他腰間兩側的曖昧姿勢——如果冰炎沒用烽雲凋戈架住夏碎頸項的話。

「從一開始選擇近戰已經錯了。」

「嗯。」

「還有那個火符是怎麼回事。好歹應該一刀捅下來吧。」

「下次一定。」

「消氣了?」

「沒消氣不過頭腦冷靜下來了。」

於是雙方很有默契地收回武器。只是幾個回合的交手,兩人的目的更像是趕走礙事的人。獨佔了風之白園,冰炎翻身到夏碎旁邊坐下,夏碎繼續仰躺看著白雲飄過藍天。

「對不起。」冰炎又說,這次語氣比較溫和。「讓你躺了兩年床給了你足夠的時間去鑽牛角尖鑽到死。不過你連被抽去靈魂的我都打不過,真有點意外。師傅說當時那副軀殼可是弱到他不想承認的。」

「這種道歉還是饒了我吧。其實你閉上嘴不就挺完美的?」

「如果你是因為剛才說的原因才找我當搭檔,那解除了也好。」

「嗯。那就解除了吧。」

「你還想繼續裝傻下去嗎。千冬歲要的是哥哥不是替身。我要的是搭檔不是道具。藥師寺家怎麼想是藥師寺家的事。重要的,是你想要什麼。你的心想要的是什麼。」

「我的心想要的就是你們不要死,以後也別對我太上心。你們不會對爆符產生感情吧。用完就丟的東西不需要太念掛的。」

「我沒聽過會對爆符產生感情的人。但我卻認識把詛咒體當女兒養的人。」

夏碎終於有反應,坐直身子,面向冰炎。

「小亭是不同的。」

夏碎激動地抗議。

「根據你的說辭,詛咒體不過是用完就丟的咒術。要不你就是雙重標準,一直在對自己說謊。」

「不一樣。」

「太難看了。不要逼我說下去。」

冰炎的眼神甚至有了同情。

「不一樣。」

夏碎堅持。
冰炎無奈地嘆氣。

「你,從小亭身上看到了自己。」

夏碎別過臉沉默著。

「我不知道小時候你在藥師寺家經歷了什麼。但你正在用小亭來補償你以前得不到的渴望。」

冰炎從來不會為了討好人而說對方想聽的話。
冰炎只會說對方需要聽的話。

「有想要的東西,就主動伸手去搶回來。不要再害怕逃避了,因為死亡和命運是公平的,誰都無法預知它們的來臨。好好考慮你想要什麼,自己活著的意義——然後在時間到前實踐它。」

冰炎伸手擰住對方下顎,把夏碎的視線扭回來。

「夏,看著我。」



「藥師寺夏碎,我正在找搭檔。我需要一個了解我戰鬥模式,能用幻武兵器配合我的人。我需要一個懂得治癒術能幫我療傷的人。我需要一個成熟穩重,待人處世外圓內方,能在有禮交涉而不失自己原則的人。我需要一個想很多,想些我沒想過的事情的人。我需要一個能守護我後背,我能無條件信任的人。我發現沒人比你更適合,找遍原世界守世界都沒有。所以,你願意當我的搭檔嗎?」

眼淚刷就滴了出來。腦裏想一個大男人哭什麼哭,於是用手掩面。但冰炎還是強硬溫柔地把他的手都扒開,逼他再次對上從不動搖的紅眸。

「不必急著回答。好好考慮,之後才真心地,不要反悔地,回答我。」

「你還會敲昏我嗎?」

說話聲竟然帶著鼻音,好丟臉。

「這種事是先下手為強的。」

夏碎噗嗤一聲笑出來。

不甘心。不甘心。都這麼努力在身後追到頭來被保護的還是自己。認真地考慮,作為搭檔的意義,作為人的意義。如果此刻答應了冰炎,就必須再次面對失去他的可能性。失去很可怕,痛得令人發瘋,但總比什麼都推開連得到都未曾得到來得強。所有人都是如此走過來的。父親是,千冬歲是,冰炎也是。

作為冰炎的搭檔,不可以這麼懦弱。

伸手搭上冰炎剛才燒傷的地方,念了個小治癒咒。

「下次我會比你先下手的。」

夏碎笑說。冰炎覺得這半帶挑釁的笑容比剛才順眼很多。

「我期待著。」

因為是搭檔啊。

 


TBC








還有小尾巴。

想看冰炎討好夏碎的各位,還有被夏碎騙到了的各位,請讓容許我致上最深摯的歉意。
(wwww不對你根本沒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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