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剛好在高地。一入城,放眼遠處盡是綠油油連綿不絕的小山丘。草地開滿白色的雛菊與黃色匍枝毛莨,一片綠色中還有一團團移動的白,是在牧草的羊。不是草的地方就是林,大部份都是橡樹與黑松,茂密而高聳,如有靈氣。

房屋住人的地方集中在平坦的山谷,泰德看到從煙囪冒起的炊烟。一條大河從城鎮的中心穿過,水流緩慢而平靜,反映夕陽的碎光。隱約可聽見小孩玩水游泳的喜笑聲。

「真和平。」米迦勒概嘆。

「旅行者,你很幸運啊。如果是半年前來的話,大河常氾濫,到處愁雲慘霧,可沒有現在的景致。」城門的守衛拉了拉遮陽帽的邊緣,略帶自豪地望向自己的國家。

「這裡雨水很充足吧。」泰德推斷,不然不會如此蔥綠。

「正是。我國無論是牧草還是莊園裡的蘋果都一等一的棒!旅行者別忘了試試特產的蘋果酒。」守衛對著夕陽伸了個懶腰。

泰德禮貌的點頭,然後推動米迦勒在唯一的泥路上走。距離城鎮有點遠,但風景很美,不慢慢欣賞太可惜了。

路旁的草地上佈滿兔子洞。進食中的野兔看到泰德接近,紛紛躲回洞裡,隔一會才又出來吃草。一隻灰松鼠剛好奔過泥路,爬上樹幹,半響就消失在樹梢。

「真的好和平。」米迦勒又說了一次。


在離城鎮一公里處泥路漸漸變成了石板路,再往前走邊來到河邊,路與河並排著。是剛才看到的大河吧,足有五十米闊。水不算清,但仍能看到裡面有魚。

河邊有座石雕噴水池,主雕塑是個拿著水瓶的面向河的長髮女人,清澈的水從石水瓶傾瀉而出,流進河裡。雕塑戴著花冠,水池周圍也擺滿鮮花,以及水果和漂亮石頭之類的供品。明明是很優雅莊嚴的白色的大理石雕塑,卻不知為何散發著悲傷與幽怨的氣息。

「是當地的女神嗎?」泰德在路旁架起米迦勒,繞過水池去看雕塑的正面。「啊咦?」

卻看到米迦勒旁邊突然有個人影。穿著帶有兜帽的白長袍,背對著泰德。
剛才完全沒看到有人。

「主人?」米迦勒問。

「你看不見嗎?就在你左邊...啊。」

泰德發現能隱隱約約看穿那個人影。

「似乎是幽靈。」

上次在能聯繫靈魂的那個國家,泰德也看見了米迦勒沒能看見的瑪莉小姐,以及守在主人墳前的狗,不過那是另一個故事了。

幽靈先生轉過身。泰德能看到兜帽下淡淡的橘金頭髮,梳成一條只有右邊的長辮子。再仔細看看那帶有中性氣質的臉孔,發覺...

「先生和雕塑長得好像。」

幽靈先生笑了笑,然後慢慢滑翔般移向泰德。

「請問有什麼事嗎...啊。」

幽靈先生伸手貼上泰德的胸前,沉默了一回。
泰德能感到有一股暖流包圍著身體,像浸在熱水裡一樣舒服。

然後幽靈拿開了手,那股感覺就不見了。

「主人,怎麼了?」米迦勒有點擔心的問。不知為什麼,總覺得這裡有怨靈和暗徒的氣息。

泰德回過神來,穿白袍的幽靈已然消失,只留下溫暖的觸感,和看見一雙清澈綠眸的記憶。

「我沒事。」將手放於胸前,泰德回應道。「他沒有惡意,反而被觸碰後,不知為何心情很輕鬆。」

看了雕塑最後一眼,泰德便又推著米迦勒往城鎮進發。

______________________


和其他國家相比這只是市郊小鎮的規模。最高的建築物只有五層,都是紅磚屋。唯一的旅店也只有十幾間房,裡面的擺設親和,像有布偶和供旅行者任意書寫的旅遊筆記,很有家的感覺。

飽飽地睡了一晚,泰德推著摩托車閒逛。這裡只有一條主要大街,餐廳酒吧商店都在。其他的小巷都是通往民宅的。聽說河的對面也是住宅區,還有圖書館與教堂。

「旅行者記得要到河邊看看!那是我們國家的母親河,我們都叫它做『大河』,因為只有一條嘛,哈哈哈哈!」

為泰德上餐後茶的侍應開朗地說。

付了錢,泰德和米迦勒走到河邊。很多人,有大媽在洗衣服,有孩子在岸邊游泳,也有成群的朋友在野餐,不時抛些碎麵包喂鴨子。奇怪的是所有在河邊活動的人都帶著束紫色像鈴鐺的花朵,在活動前後都會將花朵丟進河裡。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只是路過,也朝河裡撒下同樣的花。

「對不起,耽誤你一下。」泰德順手攔下孩子問。「為什麼大家都往河裡灑花呢?」

孩子將手中剩下的花全拋進河裡。紫色的花有的被沖上岸,有的下沈,少數沿著水流一直漂往下游。

「這些不是普通的花,而是風鈴草喔!」孩子有機會賣弄知識,顯得興高采烈。「風鈴草的花語是『感謝』,媽媽說我們需要時刻對大河和神之家的人懷有感激的心,這樣大河才不會氾濫。」

「神之家又是什麼啊?」這次發問的的是米迦勒。

「是守護這個國家的神!住在河的對面。」

沒理會米迦勒那「神就住在河對面這麼方便啊」的吐槽,泰德道過謝,便推著摩托車走過城鎮中心唯一的那道橋。一下橋有個很簡單的路牌,指著左邊通往第24民宅區,右邊通往圖書館和教堂。

總之先往右邊走。

不久就看到一座有圓柱三角頂,與別不同的建築。它的規模不大,而且只有一層,正門對著河。建築物沒有十字架,那即是圖書館吧。

正門對出,有個穿黑衣,在這春末初夏的日子裡仍戴上白圍巾的人,坐在河邊。圍巾很長,兩邊都拖在河邊的草地上。走近一看,是個黑髮少年,盤坐的大腿上放滿剛摘下還帶水氣的白雛菊。他正一朵一朵地將雛菊放生於河裡。

「請問…」

聽到聲音,黑髮少年抬頭望了泰德一眼,輕輕皺眉,似乎對被打擾感到很不悅。然後又將注意力放回河上。

泰德不以為然繼續說。

「為什麼你獻的是雛菊而不是風鈴草呢?」

黑髮少年沈默。等到泰德以為自己被無視了米迦勒差點發火的時候,少年又突然開口。

「我既不相信神也不感謝神。我只是想送花給我想送的人而已。」

小小的雛菊順水而下,被波浪拋得上下起伏,顯得楚楚可憐。

「想送的人…是住在下游嗎?我從城門過來沒看到下游有住房呢。」

只剩十來朵花了,黑髮少年沒再理會泰德,繼續拿起一朵雛菊,握在手中默禱一會,輕放於水上。

泰德踢了一下正想發作的米迦勒(這家伙竟對主人無禮簡直罪大惡極),示意它別亂來,然後默默站在黑髮少年身後觀察這寧靜的一幕。

「咦…?」

在剩下最後一朵雛菊時,黑髮少年的旁邊突然有團由暗轉明的光,漸漸化為個穿白袍的人影。

「啊…是昨天…」

是昨天看到的橘髮碧眼幽靈。他從背後環抱黑髮少年,用半透明的手覆蓋黑髮少年手中的雛菊,最後探頭吻了一下黑髮少年的臉龐。黑髮少年看不見,也完全察覺不到幽靈的存在。

這次旁觀的泰德卻看得很清楚,有什麼黑暗的東西從黑髮少年的靈魂流進了幽靈的本體。黑髮少年似是鬆了一口氣,姿態也放鬆了,沒剛才般繃緊。相對地,幽靈的身體變渾濁了,沒之前的透明。

這就是昨天幽靈先生觸碰自己的真相吧。

幽靈再吻了黑髮少年一次,然後就消失了。

黑髮少年站起,將最後一朵雛菊丟進河裡。

「請問,你送花的對象是個橘髮綠眼,和鎮口的雕塑像得很像的少年嗎?」泰德再次問到。

這次黑髮少年總算露出震驚的表情,瞪大雙眼望著泰德。

「你不是旅行者嗎?為什麼會知道消的事?」

泰德笑得友善,反問道:

「其實我什麼都不知道呢。如果不介意,能否把神之家和雕塑的事說給我聽呢?」

______________

 

「我叫醒,是圖書館管理員,也負責整理這國家的一切歷史記錄,包括每個市民的出生、死亡、或犯罪。而這個國家裏,所有人都有罪。」

在圖書館的職員休息室裡,黑髮少年為泰德和自己泡了一壺菊花茶,又從密密麻麻擠滿書的架子上抽出一本沒有書名的硬皮書,攤在桌上。是一本名冊,第一頁印著個橘色長髮女人的照片,以給她的名字和生平簡述。

「這個人是...鎮外雕塑的原型?」

醒點頭。

「她是第一個被獻給大河的祭品。洪灾停息了十年。」

黑髮少年掀開書的第二頁,那裡同樣是個橘髮綠眼的人,不過是個十多歲的少年。

「這是她的小兒子,是第二個人柱。這次洪灾停息了五年。」

泰德伸手把書拉到自己面前,無言地翻弄著厚厚的名冊。

「這就是被譽為擁有河神血統的神之家。從結果來看,似乎越是心甘情願的祭品效果就越好。」

翻到最後一頁。泰德總算看到那個穿白袍的幽靈先生的真身。
名字那欄寫著『消』。

「但他們不是神,只是普通的人類。或者說,是個特別蠢的人類,能笑著對我說『我要去當河神了,一直以來很謝謝你。』的人類;即使我第一次在他面前哭了求他不要去,仍然笑著毫不猶疑拋下我的人類。」

醒用力的握緊手中的茶杯,似是忍耐著什麼。良久又開口繼續他的獨白。

「值得嗎?他說沒有什麼值不值得,單純因為喜歡這個國家的人和物而想守護。我不明白,至今也不明白。人為什麼非得去同情本來和自己無關的人和去關注社會。徬徨無助的孤兒寡婦,無依無靠的獨居老人,單是比自己慘,就非得去付出自己的一切,甚至犧牲掉最親近的人的幸福,去幫助他們嗎。」

泰德將書本合上,想起剛才在河邊,消的幽靈如何待在醒身邊,為他吸去靈魂裡的憎恨與黑暗。

「他很愛你的,比你想像中還愛你。」泰德說。

「不。他像對所有人般愛我,沒有更少,但也沒有更多。他的愛很公平,像河水一樣灌溉所有人,卻不為誰停留。」

黑髮少年把名冊拉回自己面前翻到最後一頁,用手指掠過照片上的人。

「我比不過世界。」

聲音如此決斷。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翌日泰德換上見習主教的白袍,帶著米迦勒和法杖回到城鎮前的雕塑。

「消君,消君,你在嗎?」

叫了幾次,幽靈先生出現了,身上的白袍沒有昨天那樣白。他伸手撫上雕塑的臉,望向泰德。

「夠了,你已經做得夠多了。這樣下去會變成怨靈的,在那之前回去吧。」

消搖頭,指了指雕塑,指了指自己,最後指向米迦勒。

「還有什麼放心不下的嗎?雕塑有什麼問題...」

泰德話沒說完,只見消君把手伸進雕塑裡,然後用力往後拉。有一瞬泰德根本反應不過來,只見雕塑裡湧出巨大的黑暗。比無月的夜更黑的漆黑流進消的靈魂,此時橘髮少年已痛苦得面容扭曲。

「主人!」米迦勒大驚,立刻做出防護罩護著主人。

已經變成擁有實體,米迦勒能看見的暗徒了,那黑暗化成了山羊頭人身的怪物,長得如惡魔巴風特。它伸出爪子,一下捉向泰德,卻被防罩阻擋。怒吼一聲,它這次全身往泰德撲來。

「Lv10, 解除!」摩托車前端的紅色石頭發出一道紅光,擊中怪物的山羊角。米迦勒不是不想用更強的攻擊,而是事出突然,來不及儲蓄力量了。

怪物頓了頓,對眼前的獵物多少感到難搞。

「等等米迦勒!」泰德拿起法杖對山羊頭的怪物放了個空咒。「封住他的行動就好,我必須淨化它!」

「Lv40...10%...20%...30%準備中。」對於守護主人為最優先的米迦勒,竟對泰德的話語充耳不聞。

「混蛋,你還不明白嗎!」泰德怒斥。「那些是歷代神之家的人被犧牲的怨恨與不甘啊!這樣的靈魂你想要消滅嗎?」

見米迦勒沒反應,泰德擅自衝向了山羊頭的怨念集合體,用十字架對準了它。
怪物張口似要吞了泰德。

「主人!可惡!」米迦勒只好釋放出準備到一半的力量,把怪物弹退幾分,卻沒能消滅掉它。

泰德趁機放出淨化的空咒,光驅散了部份的黑暗。

「回去吧。」泰德懇求道。「沒有原諒的道理,因為很過分,的確是很過分。但即使如此,當中仍有愛著你們和你們當初想要守護的東西。」

我想守護的兒子也被獻祭了啊 -- 是一把女聲。
我還有兩天就和未婚妻結婚,卻偏遇上洪水--青年的聲音。
他們只說是很偉大的事,卻沒說淹死很痛苦--童稚的嫩音。

我是真心的想守護大家,只是無法放下『為什麼是我』的不甘。

對啊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是我呢

一定要有誰來承擔不幸,世界才能運作嗎

「我不是神,無法回答。」泰德說。「也許身為人類...不...也許活著就是這麼一回事,像老虎終究要吃羊,世界並不美好。但是...」

泰德從自己的主教袍拿出一堆紫色的風鈴草。

「你們有被感謝著。」

又撒下一堆雛菊。

「你們有被喜歡著。」

泰德再次拿穩十字架。

「即使世界不美麗,你們能原諒這不美麗嗎?」

在光芒大現的時間,能聽到哭泣聲,能聽到嘆息聲,也有感嘆與喜悅,卻沒有咒罵聲。

最後光芒漸漸退去,只剩下最初那個橘髮綠眼的少年。他留下淚,笑著。淡薄的身影正在消散。



謝謝你...
請你...幫我...

 

然後有什麼振翅啟程的聲音。
地上只剩下一根棒棒糖,和一珠櫻花草。

______________

 

櫻花草的花語是--


泰德離開前將棒棒糖與櫻花草交給醒,並說明事情的來龍去脈。

「不只生命,連靈魂都願意為世界獻上。」米迦勒罕有很認真的說。「你的朋友果然和雛菊很合襯。」

黑髮少年拆開包裝紙,將棒棒糖塞入嘴中。

「最討厭甜的東西了。」他用另一隻手邊轉動櫻花草邊說,然後不發一語回到了圖書館裡,大力的關上門,把泰德留在原地。

泰德望著厚重的木門半響,才騎上米迦勒,發動引擎。

 

--『除你之外別無他愛』。

 

 [神之國    ]

 

 


 

 

那麼,有關神幻值得搬的總算是搬完了...剩下沒搬的就由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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