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鈴叮鈴鈴

厚重的積雨雲遮住了午後的陽光。整個天空都是灰濛濛的，只有西面隱約有些橙紫色，空氣缺乏流轉，是個讓人沈鬱的焗悶天氣。

一輛 Brough Superior SS100摩托車在稍微凹凸不平的大馬路上奔馳。騎士用眼角瞄了一下低空徘徊的蜻蜓群，又將注意力放回路面上。

「怪了，下一個國家應該就在附近，怎麼還沒看到呢。」穿著金邊黑底長袍的騎士喃喃道。「我不想在雷雨夜裡露宿郊外啊。」

「絕對同意，主人。」黑色行李箱兩側裝有翅膀，車頭襄了塊巴掌大紅色石頭的摩托車回答說。「排氣管進水可不是開玩笑的。」

「…只好稍微跑快一點。拜託你了米迦勒。」

然後騎士不再開口。在那種速度下說話可是會咬到舌頭的。

騎士很幸運，到達目標國的城門時，天還亮著，幾百米外的遠處響起第一道雷。

「歡迎泰德先生和米迦勒先生光臨敝國！」穿著整齊制服的入境處小姐二十來歲，笑容親切。她幫騎士填好必要的表格後，遞了一本精美的小冊子給穿黑袍的少年。

「這是敝國的旅遊簡介，上面印有地圖，也標明了主要名勝，各大旅館和購物點。有不清楚的地方只要問問我們的國民，我相信大部份人都會樂意解答你的疑難。」年輕女士打開冊子，指著相關內容說明。

「真是禮數周到的國家啊！不錯不錯。」米迦勒佩服地說。

「能為米迦勒先生服務我們很高興，對了，請問泰德先生準備携帶武器入境嗎？」入境處人員看到綁在米迦勒車尾箱上的法杖和量產型的空咒驅動槍刃，問。「很抱歉，我國禁止平民持有武器。如果不介意的話，泰德先生能讓我們暫時代為保管槍刃，在出境的時候會還給你的。」

泰德解開了固定行李箱的繩子，將武器交給工作人員。

「啊，法杖不是攻擊性的武器所以泰德先生留著就好。請問先生身上還有其他武器嗎？」

泰德看了米迦勒一眼，然後笑得人畜無害說沒有。

「那手續都辦妥了。最後請翻開旅遊手冊的第一頁。」


第一頁印有「旅客須知」四個紅色粗體大字。

下面用同等大小的黑字寫著「未經許可，在本國內殺人是不可饒恕的重罪，旅行者犯下更是罪加一等，可不經審判就地被處決。」

泰德抬頭，與入境人員四目相對說明白了。

穿制服的小姐笑容甜美。

「祝兩位旅途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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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德右手推著摩托車左手拿著旅遊指南，進了城門。

「上面標的都是五星級酒店，價錢好貴…咦！！」

「主人小心！」

一個身影突然從右撲來，抵住泰德兩肩。

「是旅行者嗎？真的是旅行者嗎！我不是作夢吧！」

泰德定睛一看，是個擁有沙金帶綠短髮的少年，臉上有個明顯的十字疤。

「拜託你，我有個請求。請你殺了我！」

在泰德能判斷下一步行動前，金髮少年已經被一道紅光打飛了。

「別用你的髒手亂碰主人，你這臭蟲！」

如果不是泰德有交代過不能隨便殺人，米迦勒用的一定不只是Lv 1的攻擊，然後金髮少年也許已經得償所願回去見神明了。

「下手太快了米迦勒。」泰德有點傷腦筋地說。「我還沒問出哪裡有便宜的旅館啊…要在下雨前找到住處才能。」

「啊嗚…」躺在路邊的少年發出可憐兮兮的聲音，看來是沒死成。「我不是說現在就立刻殺了我啦…等等。旅行者先生在找落腳點嗎？」突然又復活過來一臉興奮，表情變化十分迅速。「旅行者先生如果不嫌棄要不要來我家住？我家人全都十分好客一定能讓你感到賓至如歸！」

「主人這太可疑了！」

米迦勒反對道。

「你家是開旅店的嗎？我們其實在找便宜的住宿。」泰德卻摸了摸米迦勒表示沒問題。

金髮少年一邊搓著被揍到腫起的臉頰一邊站起來，此時已笑得有點犯傻。

「不是啦，我家是我家，純粹招待不會向你要錢的。我的床給你睡我睡沙發就可以了〜」

「主人…」米迦勒的聲音有點委屈。

「那就麻煩你了。」泰德用力的說。其實在『不會向你要錢』那句已經決定好了。長途旅行中能省的就得省！況且這傢伙看起來弱爆了大概沒危險吧。

「太好了！請多指教！」金髮少年伸出手。「我是米卡杰〜」

泰德握上米卡杰的手。

「我是泰德‧克萊因，暫時麻煩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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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是個過份熱情的大家庭。

「泰德君要多來一杯茶嗎？」

長得和米卡杰很像，但氣質更優雅的長子黑曜拿著茶壺，有禮的問。

泰德咀嚼著滿口食物，出不了聲只能不好意思的點頭。黑曜替他添了茶，順便又添滿餐桌上所有茶杯。

「粗茶淡飯不成敬意啊。」家中的主人兼父親凯連邊說邊把盤子上的雞腿推進泰德的碗裡。「難得有旅行者來希望飯菜能合你口味。」

泰德艱難地嚥下嘴裡的炒麵，急忙說：「不，很好吃很豐盛。受到這樣熱情的招待真有點過意不去。」

「安啦安啦~我們很喜歡客人的~也不過是加分餐具而已。」坐旁邊的米卡杰拍了拍泰德的背，差點讓泰德嗆到。

被晾在飯廳一旁的米迦勒賭氣不出聲，任由家中的弟弟琥珀騎在上自己上面。么女梨花站在一旁很佩服地觀察行李箱上的白色法杖，又時不時偷看客人，好像有些臉紅。

「泰德待會告訴我們些旅途上的故事吧，讓我們轉換下心情也好。」琥珀有點不客氣地說。

「琥珀，太沒禮貌了，拜託別人時要客氣一點。」黑曜責備。

已經吃不下的泰德搖手婉拒了米卡杰想為他添炒麵的動作，拿起茶杯啜了一口，是很正統的紅茶。放下茶杯，心滿意足地吁了一口氣，泰德說：

「請問，轉換一下心情是怎麼回事，是有什麼煩惱嗎？米卡杰剛見面時也向我提出了...有點奇特的請求。」

很難想像感情這麼好如此歡愉的一家人，會有什麼事逼到孩子非要向外人求助尋死？

「米卡杰！」凯連突然怒斥。「你不會是拜託了不可以拜託旅行者的事吧？你明明知道這國家的法律，自己的問題自己解決，不要害到別人！」

米卡杰低頭不語，良久才小聲對泰德說了句對不起。

泰德雖然很想問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但現在的氣氛很難開口啊。尤其是梨花那個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哎不好像真的哭出來了？！琥珀從米迦勒上爬下來，輕拍在忍耐著不哭出聲的梨花。

很懂得人情世故的長子挺身出來打圓場，笑著說：「讓泰德君看到失禮的事真對不起。泰德君應該也累了？今天就早點休息，明天讓米卡杰帶你周圍逛逛當是陪罪。」

泰德只好點頭答應，讓笑得有點悲傷的米卡杰領他和米迦勒進房。米卡杰把自己的枕頭被舖搬出客廳，給泰德換了一套新的。

雖然床很舒服，但泰德那晚睡得不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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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德君有什麼特別想看的嗎？」

一早，泰德推著米迦勒跟在米卡杰身後，開始了悠閒的觀光。這是個相當繁榮和平的國家，馬路上的汽車和摩托車很多，路上有看到匆忙的上班族和有笑有說的學生，路兩旁的商店正售賣衣服食品等日常事物，泰德沒看到武器店之類的。

今天的嚮導看起來很開朗，在商店街買了杯牛奶味冰淇淋給泰德，介紹著有趣的地道特產。

泰德覺得是機會了，便提起昨晚的事。

「我最想知道這國家獨特的風俗和文化吧。」打開旅遊手冊的第一頁給米卡杰看。「為什麼要特別提醒旅行者不可殺人，而米卡杰你的請求又是怎麼回事呢。」

米卡杰露出悲傷的樣子，又轉成了痛苦的笑容。

「那樣，我們就到『選擇者之角』吧。」米卡杰翻到手冊的地圖，指著國家中央公園的東北角。「到那裡說明一切。」

中央公園很大，有很多市民在草地上野餐，有孩子在學走路，有年輕人在打壘球。東北角也沒有什麼特別，是個四分一圓形的瀝青面空地。有一塊木造指示牌寫著『選擇者之角』，中間有個小小的木台。

米卡杰隨意地坐在地上，盯著木台。泰德便立起米迦勒的主腳架，有樣學樣的坐下。

「這個國家，有個制度叫『幸福的選擇』，是個很諷刺的名稱。」金髮少年開始喃喃的說起。「為了讓國民更珍惜生命，了解生命的價值，國家每半年會隨機抽籤選出一名市民，讓他們公開作出選擇。」

金髮少年轉而望向天空，白雲悠悠的飄過，是無可挑剔的好天氣。

「在兩個自己最喜歡最重要的人當中，選擇一個來犧牲，並在台上解釋原因。」

「...你們國家挺變態的。」米迦勒不客氣地說。

米卡杰苦笑。

「就結果來說，死亡的恐懼令國民的生產力提高了，自殺率減低了，而且，人際關係很融洽，無意傷害了誰也會立刻道歉，所以離婚率之類的也低，因為大家都知道幸福不是必然。也許真的是個好制度吧。」

一頓，然後少年流下了眼淚。

「只是...只是我明天傍晚就得站在這講台上，在妹妹與摯友之間作出選擇。」

泰德遞了張紙巾給他。

「所以你想死，這樣就不用選。」

米卡杰接過紙巾擦了眼，默默點頭。

「自殺或逃跑都不被允許，只會落得三人都無法得救的下場。以前有人讓旅行者在出境前殺了自己，最後那旅行者沒被判罪，而那人亦成功拯救了自己最重要的兩人。之後國家就嚴懲再犯的旅行者，以避免同樣的事情。」

泰德站起來，打開米迦勒的行李箱在裡面找了一會，拿出了一小樽粉紅色藥水。

「主人，那個，你不是打算找個好價錢賣了的嗎？」米迦勒提醒。

「當作是昨晚的回禮也好。我不能殺你，但這個也許能幫到你。」泰德把藥水交給金髮少年，又接著說：「作為交換，你能回答我幾個問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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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泰德把米卡杰親手做的便當收進米迦勒的行李箱，鄭重地對免費收留自己的瑟雷斯坦因家道謝，便推著米迦勒一個人再逛逛。客觀來說真的是個好國家，國民都很善良，加油站的人知道他是旅行者，還給他打了個七折。

「你覺得『幸福的選擇』這制度如何？」泰德隨口問。

「雖然這樣說有點雙重標準，但如果沒被選中的話是挺不錯的制度呢。」加油站的大叔說。

想去的地方都去了，泰德和米迦勒在傍晚回到『選擇者之角』，那裡已推滿了人，也有傳媒記者。米卡杰站在幕台上拿著麥克風，拍了兩下試音。

大家安靜下來。

「我只想說這是個很混帳的制度。珍惜是靠自己平常努力觀察，不需要製造悲劇來特顯一個人對你有多重要。為什麼非得逼我把不能稱量的東西拿到天秤上?這樣你們這群奢血的人就能滿足嗎？看著我的痛苦能令你覺得『是啊我身邊有個無論如何都不能失去的人啊』這樣？你們和為了吸引眼球亂加狗血情節，創造些存在只為了便當的角色，那些三流劇本家有什麼分別！我的妹妹和我的摯友不只是供你們娛樂而活著或去死的！」

「他看了什麼劇本竟然如此怨恨啊。」米迦勒小聲對主人說。泰德將食指放在嘴上示意米迦勒安靜。

台上的少年稍微收斂了激動的情緒，從口袋拿出了一個小玻璃樽。

「但既然你們要我選擇，我就說吧。」扭開蓋子將裡面的粉紅藥水一飲而盡。「摯友和妹妹我都愛，而我的選擇是...嗶呀!」

少年說到重點突然走音。

然後身體開始發生變化，金髮漸漸變成粉紅色，身體也縮小了。不消一會，台上只剩下一隻粉紅色長得像兔子的生物。

發牢騷生氣破口大罵的選擇者見過不少，但從沒見過說到一半變成兔子的人。

「咦等等。」「這怎麼回事啊。」「他是選了誰？」「現在該怎麼辦？」

「噗嚕嗶呀 ！」兔子大聲的說。

泰德想自己該出場了，便推開人群走上講台拿起麥克風。

「大家好，我是剛路過貴國的旅行者。這隻粉紅色生物不是兔子，而是修倫古龍的幼崽。」

「嗶呀 ！」兔子...不，小龍配合著點頭。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好好的一個人會變成龍，但修倫古龍是擁有超越人類智慧的生物，我想它剛才的確是說了答案，只是大家聽不明白修倫古龍的語言。」

「嗶呀 ！」小龍配合著點頭。

「我想，貴國得暫停這制度，先找到個懂得修倫古龍語言的人來解讀剛才的答案吧。」

「嗶呀 ！」小龍配合著點了最後一次頭，便跳下台高高興興地去找梨花，爬上女孩的肩上舔了她一臉口水。

台下群眾呢喃著贊成的聲音。

泰德微微欠身，走下台，便推著米迦勒準備出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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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森林裏，泰德坐在營火旁邊打開今天早上收到的便當。裡面又是炒麵，還有一盒牛奶飲品，上面貼了張便條紙。上面潦草的字跡寫著「多喝牛奶才能長高！」，旁邊有個笑臉的表情符號。

泰德一氣之下把便條紙搓成一團丟進火推裡。

「真是個有趣的孩子。」米迦勒說。「當時你問他，如果沒有遇見旅行者，或主人你不願意幫他，必須在摯友和妹妹之間抉擇的話，他會怎麼辦。」

「『不可能自殺或逃跑，既然能救到其中一個就得盡全力救。一定要選擇的話就會犧牲比較幸福的那個人，在這情況下就是摯友了。』...米卡杰是這樣說的吧。」

…

...

米卡杰乾脆躺在地上，想夢囈地道：「梨花只有七歲，摯友十五歲，大家都是很幸福的人，但摯友享受了十五年的幸福，而梨花只有七年。這情況下我會選擇讓梨花活下去吧。」

泰德追問：「相對地，如果摯友一直過著很不幸的人生，就會寧願犧牲梨花？」

「是。摯友活下去後，能慢慢找到幸福就好了。」

「...最後一個問題。如果可以，你會毫不猶疑地選自己吧。」

「當然。」很堅決的聲線。「大家都幸福就好了，即使那『大家』裡沒有我。」

「...就算你一直過著很不幸很不幸的人生，比妹妹摯友都更不幸，你也會選自己？」

米卡杰咯咯的笑了。

「不對喔泰德君。」那笑容很幸福。「不對喔。擁有妹妹又擁有摯友的我，又怎麼會不幸呢？只有幸福到無與倫比的人才有做選擇的資格，因為擁有才會失去啊。」

泰德呆了。

…

…

泰德用樹枝戳了戳營火，火花乗著熱空氣上昇。

「當時我根本不知該如何反應。我試著想，如果是自己，自己該如何選擇。」泰德低聲說。

「然後呢？」米迦勒問。

「然後我只能想起神父，記不起有第二個對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

「我想，米卡杰果然是幸福的吧。」

「...主人。」

「嗯？」

「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幸福之國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