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n nobis solum nati sumus.
我們不只因自己而生。
——西塞羅


 

 

青少年期間誰都難免有點中二病,最常見的顯現徵狀包括唯恐天下不亂、自視過高及對長輩無由來的反抗。如此看來,冰炎的中二病雖然被過早成熟的性格壓下了程度,從另一角度上來說卻可謂從未痊癒。在大競技賽上一時耍帥,不惜弄得力量失衡也要向不服的對手炫耀自己的能耐。見到刺激有趣的麻煩便像頭遇見紅布的蠻牛,按捺不住非得參一腳還把事情鬧大。尖銳的稜角過了多年絲毫未被磨平,可能得等到精靈族的成年標準,王子殿下的氣焰才會稍微收斂。

相反,藥師寺夏碎的叛逆期很短,始發於升高一的暑假,只維持了三個月。

如果不是驚動了公會,派來了巡司,冰炎可能一輩子都被蒙在鼓裡。



「初次見面,冰炎殿下。」

響應公會召見的簡訊,在總部迎接他的女性長髮及腰,劍眉上揚,一臉英氣。本應和他一樣的紫袍被改成無袖高叉,底下的皮熱褲襯出一副辣妹打扮,看得冰炎直皺眉。

「我叫褚冥玥,是今次事件的負責巡司。由於事關你的搭檔,雖然當事人不願意通知你,公會卻認為在情在理你都有權旁聽。」

褚冥玥在領他前往會面室途中,俐落自信沒有任何多餘客套話地解說現狀。這多少挽回冰炎對這巡司的印象分——至少工作能力看來不錯。

「如果是關於上次不慎毀了妮苛絲山泉造成水寧芙流離失所的事件,責任在我多於夏碎。我們已經鄭重道歉並獲得泉主人的諒解,全數支付修復所需的賠償,還有什麼後續問題嗎?」

倏地,冥玥停下腳步,居高臨下瞅了他一眼,才繼續前進。高跟鞋踏出噠噠聲響,在長廊上特別響亮。冰炎無名火起,但對方是巡司,只得忍著。

「我只負責嚴重違規和特殊事項。」有成熟女性氣質的少女語氣不怒自威。「冰炎殿下的工作能力不容置疑,可惜強硬的作風在巡司間也頗爲出名。袍級的責任除了是完成任務,最大的優先應是『把狀況變得更好』。妮苛絲山泉的惡靈是趕跑了,但委託人的家也給滅了,孰輕孰重,要有自覺。當然,這只是我的個人忠告。」

立即湧起想反駁的衝動。只會躲在暗處挑人錯處,不知前線危急的巡司,當然能輕鬆說著風涼話。當時若讓惡靈逃進泉水才真是後患無窮,不過現在這些全不重要。

「嚴重違規?夏碎?」

冰炎的語氣比自己想像中還慌亂。

「不,是特殊事項。只是想透過會面了解當事人的意願。」

紫袍巡司在一道厚重木門前停步,敲了兩下,才推門而進。

房間是很普通的小型會議室,擺有圓桌和四張滑輪辦公椅。穿正裝袍服的夏碎在桌前站著,見到冰炎時臉色刷白,紫瞳閃過一瞬即逝的焦急。

「這是我的私人問題,無需驚動我搭檔吧?」

也沒向冰炎打招呼,夏碎直接向巡司抗議。
冥玥無視,很不客氣擅自坐上離門口最近的椅子,再做個手勢請他們坐下。等兩個男孩互瞪一番,終於就坐後,巡司才用公事公辦的冷冽語氣開始。

「感謝兩位今天抽空來臨。重新介紹一次,我是公會巡司褚冥玥,是這次會面的主持及記錄者。請兩位來,是想確認夏碎閣下申請考核紫袍的事宜。」

冰炎暫時收回對夏碎的嗔視,蹙眉臭臉地轉向比他年長的黑髮女性。

「得到Atlantis學院的黑袍導師推薦,手續也全部辦妥,我很確定我搭檔的申請完全合乎規矩。還有,我敢以紫袍的身分保證,他已有足夠實力應付考核。」

「公會收到來自藥師寺本家對這次考核的反對。」

冰炎又立刻把視線轉回搭檔身上,表情在驚訝與憤怒之間舉棋不定。看到冰炎稀有的顏藝表演,夏碎被逗得差點笑出來,不過當下的情況實在讓他笑不出。

故意避開冰炎責難的眼神,夏碎直接與巡司對話,語氣比平時多了一份執拗。

「我記得公會沒有『考袍級必須無人反對』這條規則。就算家人不贊成,對我也沒有約束力。」

「夏碎閣下真清楚,而且看來對袍級考核已下定了決心。但請也明白公會和你搭檔的立場。要知道袍級的責任是終身制的,事後退出不但會為公會造成困擾,我們還得消抹夏碎閣下有關公會機密的部分記憶,我想你也不希望見到這樣的結果。所以今次的會面是想鄭重確認夏碎閣下的意願。」

「請叫我夏碎就好。」

夏碎繼續直望冥玥,揉了揉額,順便用手掌擋開從旁而來的視線,盡力忽略搭檔越發明顯的殺氣。冥玥看著左邊一個臉無表情的夏碎,右邊一個瀕臨火山爆發的冰炎,心想這真不愧為頭號惹麻煩的搭檔組。

「我充分理解當紫袍的危險性和責任,也明白家族對此的擔憂。我有信心同時處理好袍級、藥師寺家少主和學業的事務,這是我經過深思熟慮的決定,考紫袍並不是一時興起的衝動。」

巡司看到夏碎的眼神便明白,事情沒有討論空間。
她微微點頭,在筆記本上草草記下了狀況。

「夏碎,當你日後繼承了家主之位,家族事務即便繁多,也希望你會繼續履行袍級的責任。」

「是,我會以公會的號召優先。」

「也希望藥師寺家明白,任何袍級都有一定危險性,若然導致少主有什麼閃失,公會是無法負責的。」

這次夏碎忍俊不禁哈哈地笑出來。

「抱歉,失禮了。但請放心,藥師寺家的繼承順序是很詳盡的,能應付任何突發狀況。」

「夏、碎!」

冰炎站起大吼,一掌拍得圓桌搖搖欲墜。
夏碎別開臉繼續無視。

褚冥玥挑起眉。

「冰炎殿下,待會議結束後麻煩你跟我到會計部,付清更換圓桌的費用。」

「你...!」

夏碎從眼尾瞥見冰炎臉龐紅一陣白一陣地緩緩坐下,不禁對眼前的年輕巡司肅然起敬。

...最後,作為夏碎的搭檔,冰炎殿下對會議內容有什麼不清楚或不滿嗎?若對存在的隱憂感到疑慮,可現在提出。」

冰炎再次怒瞪夏碎,卻只看見綁起馬尾的後腦勺。僵持了兩三秒,冰炎冷不防扯起夏碎的手。

「不滿的我會私下和他談。其餘的我絕對相信和支持夏碎的判斷,尤其是他考核紫袍和作為搭檔的實力。」

夏碎終於露出窘色,低下頭,兩頰疑似起了紅暈。




冰炎刷完卡後把人押回了紫館。

「剛才好可怕啊。」面對如颱風臨境黑壓壓的冰炎,夏碎笑得無辜。「好像同時面對兩個你,還好你們有同類排斥,沒有合起來欺負我,不然我就糟了。」

「我和那女人哪裡像了!」

「哪裡都很像。」

...你別以為這樣就能轉移話題蒙混過去。鬧到上公會即是私底下談過但談不攏吧!你什麼時候回過藥師寺家了?」

冰炎脫下紫袍隨手丟在書桌上,回首發現夏碎正準備燒水泡茶,不禁煩躁地「靠!」了一聲,大步向前,從後攔腰把人拉到大廳中央。

「坐好!」

夏碎眨眨眼,規規矩矩捉了個軟墊,平放在榻榻米上正座起來。

「喂...我不是...

剛蹲下到同樣的視線水平,冰炎就被打斷了。

「給您添麻煩了很對不起。」

夏碎雙手置膝,彎身傾前,兩旁鬢髮跟著微擺。鄭重的模樣讓冰炎愣愕,不由自主受氣氛感染,靜靜在夏碎面前坐好。

「家裡認為我身為少主的責任和袍級的責任將會有所抵觸,而事實上的確如此。褚巡司沒有當面把藥師寺家的使命拿出來質問,已是對我萬般照顧。」

冰炎的心似是被什麼擰了一下,滿腔怒火頓時熄滅。

「藥師寺家十六歲行元服禮,禮成之後便足夠年長,可以選擇自己的替身對象。而我,這個暑假就要滿十六歲了。」

「家裡反對我繼續往上考的理由顯然易見。一個可能會毫無預兆突然倒下的袍級,如何對委託人對搭檔負責?會連累他人置身險境,當白袍已是不妥,何況是紫袍。」

「外公親自勸誡了我。若是以前,我一定會乖乖放棄。」

低下頭來深吸一口氣,夏碎的聲音有點顫抖。就在冰炎考慮該如何反應時,夏碎竟先主動捉起他雙手。

「可是...可是有個人跟我說,他想跟我一直走下去。」

「我很害怕,同時也很高興,因為我人生中第一次有了想要的東西。想要到我無論多努力說服自己放手,告訴自己沒資格,都依然無法鬆開。想要到覺得家族、責任什麼的通通見鬼去吧,面對已預定好的人生我好想任性一次。」

「但我其實,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每條路都像是死胡同似的。」

冰炎嘆了口氣。

「你怎麼每次都把自己逼到無路可退。」

「別當替身,不就可以了?」

夏碎笑笑鬆開了手。

「你能不當冰之牙和燄之谷的繼承人嗎?你能不用與生俱來的冰與火之力嗎?」

冰炎冷哼了一聲。

「對他們來說,我只是當初沒能拯救三王子和第一公主的心理補償。千年來沒有我,他們仍過得很好。況且我既不是精靈也不是獸王,繼承任何一邊都會惹來閒話的。」

「那很好啊。」

「好個屁!你沒聽懂嗎?冰之牙和燄之谷根本不需要...

「因為家裡給你的使命是『活下去』。」

「夏碎...

「和我正相反呢。」


真的,很想,揍他一拳。
每當聽到這些自虐的話語。

但冰炎選擇抱緊他,深吻他,直到他再也說不出刺耳的話語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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