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He Ain't Heavy, He's My Brother

 

我用力打開房門。羊角鬼就在面前,半舉著手,作勢要敲門。我開門反嚇了他一跳,害他「哇」的大叫,往後跳開。

「嚇死鬼啦!」認出我後,羊角鬼猛拍自己胸口定驚,以眼神責備我。「別突然出現啊!」這是我的房間我不在這裡出現在哪裡出現啦!而且你身為鬼族這麼容易被嚇到真的好嗎!

「啊,不對,不是要說這個。」羊角鬼想起什麼般,舉起手指說。「我來是請妖師大人過去的,耶呂鬼王找你。」

我摸摸手腕上的老頭公,黑鐲光滑微涼,觸感使我心裡踏實。米納斯也拿在,要放手一搏,打昏羊角鬼開溜嗎?老姐現在很危險,我不能讓她一個人面對安地爾。

「你在想什麼?表情很可怕。」羊角鬼在我眼前揮手,把我意識拉回來。「鬼王沒有要為難你。聽說有另一位妖師前來投靠了,說想和你見個面。」

「是女孩子,頭髮長長,身材高挑的嗎!」我抓住對方的肩膀大力搖晃。「她有沒有怎樣?沒受傷吧?安地爾呢?」

羊角鬼微張著嘴,滿面詫異。接著他用冰冷的手搭在我臂上,無辜的說:「就算你這樣問,我也不知道啊……所以才來叫你,我也迫不及待一起去大廳湊熱鬧。」

「那還等什麼!」我把他推向走廊,重重的關上房門。「快帶我去!」

「我說你平時這麼宅,對事情不聞不問,今天倒反常地八卦。」羊角鬼撓頭碎碎唸,終於肯邁步。「是想看妹子嗎?」

我懶得答話,又拉又推的,催促他走快些。

大廳離我房間不遠。鬼族的排屋和原世界的相似,多間雙層房屋相連著,共用牆壁,一字排開。空間雖然大,可壞處是間隔牆太薄,遇著吵鬧的左鄰右里可慘了,我就常在半夜聽到怪異的鬼吼。我住二樓,和羊角鬼一同走下樓梯,便到達屋外開揚的空地。空地中間放置了十來個鬼族盤石,聽他們說盤石是補給黑暗氣息的重要地方。飯後常會看見鬼族三三兩兩圍在石邊談天,平時也有護衛看守。

穿過空地,就是會議用的大廳了。基本上很少用,耶呂叫集合的次數寥寥可數,上次鬼族殺氣騰騰全聚在大廳,是很罕有的事。

大廳四四方方的,上方有吊燈,前面有矮舞臺,是簡單版的學校禮堂。我跟隨羊角鬼踏進廳,內裡已聚集了不少看熱鬧的鬼族,耶呂和比申站在臺上,他們旁邊……

「老姐!」我大叫,撇下羊角鬼飛奔向前。和夢裡相遇時一樣,冥玥穿著T恤短裙,黑髮齊肩。看起來沒受傷真是太好了,懸著的一顆心終於放下,我不爭氣的又濕了眼睛。顧不得這麼多,我穿過鬼群跳上臺,跑到玥姐身邊緊捉她的手。

碰到了。我觸碰到了。

老姐向我笑,用力回握了我一下,然後鬆開手。她轉身面向耶呂,我這才看見她另一直手托著黑色的球體。是陰影?真的在老姐手上嗎?

「耶呂鬼王,讓安地爾放了我弟弟,我就幫你用陰影塑造新的身體。」完全沒有深陷敵營的忐忑,老姐腰背挺直,傲氣非凡,還真像是對方在求她。「比起你的第一高手,陰影可是更聽我這妖師的話。」

經年累月,耶呂大半個身體連同臉龐都被毒素腐蝕。鬼王的眼珠從深陷的眼眶突出,要掉不掉的,瞪視著冥玥。樣子雖可怕,他卻沒有拒絕老姐的建議。沉默許久,我才察覺耶呂是在認真考慮。比申在他身側,似乎在戒備冥玥手上的陰影。

老姐也太強了吧,直接和鬼王談條件!可我覺得安地爾不會甘心就此罷休,該不會像電視劇那種經典搶婚鏡頭,在對方説願意之前突然出現,很帥氣地大叫「我反對!」,然後拉著新娘逃跑……

不對,我又在亂想什麼。下意識按住腦袋,連忙默念剛才的不算,拜託不要成真。

「我王,別聼她説。」會議廳的大門被碰一聲地推開,來人像旋風一般捲進來──正是氣冲冲,語氣少有地着急的安地爾。有戲看,圍觀的鬼族立馬竊竊私語,為藍髮的男人讓出道路。

……對不起是我腦殘,老姐你隨便巴我吧。

「您自己不就擁有凡斯的身體和力量嗎?又怎會需要她?」安地爾迅速翻上臺,狠狠怒視老姐和我。我不知哪來的膽量,用力回瞪。

「你來得正好。」老姐叉腰,提高聲線咂嘴説:「耶呂鬼王,恕我多嘴,你身為獄界的最強者,怎麼連個區區高手都管不住,放任他為所欲為?你知不知道他背著你幹了什麼?他可不是真心為鬼族著想的。」

「喔?」安地爾露出危險的笑容,一步一步走近我和老姐,皮鞋鞋跟踏出嘹亮的響聲。「我做了什麼,妳說來聽聽?」

「鬼王。」老姐轉向耶呂,同樣勾起笑容。「兩年前的大戰,最大的收穫之一,不是除掉了三王子的後人嗎?怎麼那傢夥前陣子還能活蹦亂跳的在結界外搗亂?」

學長。學長果然沒事,還心繫學院。老姐為什麼要這樣說他?我心裡著緊,捉住冥玥的臂彎。嚇我一跳,她皮膚摸下去又濕又冷,肌肉僵硬,老姐的自信,該不會是裝出來的吧?

我悄悄掃視周圍,大廳裡全是鬼族,一雙雙灰白的眼睛正注視臺上的我們。

現在不是分神想別人的時候。我能做的很少,但至少可以支持冥玥。趁著空檔,我將手收回身後,輕拍手鐲,將幻武大豆收在掌中。

安地爾表情不再友善,說話時拉長音節,語帶威嚇:「我王,別被這女人迷惑了。當務之急是奪回她手上的陰影,讓妖師拿著太危險。」

「怕我說?是你親手把精靈的靈魂還給無殿,他才能復活的。」老姐說到這裡,臺下眾鬼紛紛鼓噪,讓安地爾臉色越發難看。老姐冷笑繼續:「放虎歸山,後患無窮。兩位鬼王還記得精靈百句歌的威力吧?」

安地爾冷不防伸手抓向老姐手上的黑球。「米納斯!」我僅夠時間举鎗,幸好我的幻武比我有用,不待我吩咐,一道藍光便射出,阻鬼王高手的攻擊路徑。安地爾煞停躲過,還想繼續。

住手!」一直沉默的耶呂大喝,制止了藍髮高手的行動。轉向我姐,耶呂說話已微有怒意:「汝,繼續說。

「我王。」安地爾攤開雙手抗議。他看起來十分不爽,但語氣仍然冷靜。「我用精靈的靈魂換取妖師不離開的承諾,你是知道的。」

「如果真的想拉攏妖師,為什麼不直接找我們首領談,反來拐走我這連爆符都不靈光的笨蛋弟弟?安地爾,你早就知道,我弟只是血緣關係者,不是完全的妖師繼承者。」老姐挪身擋在我之前,對安地爾擺出一副「你太嫩了」的表情。「養一個非情願又不能為鬼族所用的妖師,有如放個計時炸彈在身邊,有什麼好處?種種疑點在前,耶吕鬼王,讓我告訴你安地爾真正的動機吧。」

老姐,你是不是跑錯棚了?別忘了妳是紫袍不是少年偵探啊!接下來就算妳說「提示有三個,答案只有一個!」或者「謎底全都解開了。」我也不會驚訝。

「現今的妖師首領,繼承了凡斯的記憶,當中有一部份很有趣,可惜被安地爾搶走了,直到兩年前我們才獲悉。」冥玥撥了撥頭髮,語氣一轉,從尖銳變為慵懶。「各位,容許我花些時間,給大家説一段千年前的往事,這得從冰之牙三王子從樹上掉下來開始說起。

我曾以第一身目睹這段回憶——精靈、妖師與鬼族的秘密友誼。老姐以説童話故事的口吻敘述:背叛公會,被追殺至重傷的雙袍級被精靈撿起,妖師為他治療,三人共度了一段和平的時光。後因説不清誰對誰錯的事態發展,妖師投靠鬼族,詛咒昔日的友人。旁觀的鬼族見證一切,並未加以干涉。

「妖師首領戰死,冰牙王子揹負詛咒同樣消失於歷史裡……唯獨鬼族高手活過千年,一直懷緬這段友誼。」老姐瞅了安地爾一眼,賣關子般停頓。我以為安地爾會發怒,想不到他只是似笑非笑,用頗為讚賞的眼神審視我姐。以他的脾性,是覺得冥玥出乎意料的有趣吧。

「奪取冰牙後人的軀體當搭檔,後讓他復活;以誓言將我弟強行留在身邊,勸導他加入鬼族——耶呂鬼王,你還不明白嗎?口裡説效忠於你的高手,其實不惜出賣鬼族的利益,心心念念只想再現千年前那段關係!」老姐越説越大聲,最後面向臺下,將手指併攏,指向眾鬼,一副大演說家的模樣。

看熱鬧的鬼族還真不負期望,炸開了鍋:
「對啊,為什麼不把精靈給殺了,乾淨俐落。」
「我見過安地爾頂撞比申大人。」
「確實,安地爾常常無顧失蹤,擅自行動。」
「聽說耶呂鬼王都拿他沒辦法。」

耶呂和比申面子有點挂不住。

「夠了!全部閉嘴!」比申怒吼,繼而惡狠狠的瞪視安地爾。對了,我也記得兩年前,安地爾也曾責怪比申插手將我帶到鬼王塚,還嗆比申說站在耶呂身邊的是他而不是比申……這兩人或許早有積怨了。「安地爾,你如何解釋?」

安地爾動作緩慢而優雅,抽出一根黑針指向老姐,不慌不忙的説:「如果你們真蠢到相信個袍級,我也無話可說。將陰影交給妖師會有什麼後果,你想清楚。」

由於我姐正背對我直視耶呂,她說話的聲音聽來有些模糊:「鬼王,請安心吧。只要你讓安地爾解除和我弟的誓言,我可以親自和你立誓,必以妖師的能力用陰影幫你塑造新的身體。」她右手仍托住黑球,左手卻向鬼王伸出約誓的小指。

那一刻,老姐的背影和學長在冰川裡的背影重疊了。

其實、其實早在學長出現之前,一直都是我姐在保護我。我能在完全不知道守世界的情況下長大,為此,究竟冥玥付出了多少?甚至在學長出現之後,冥玥依然守在我看不見的附近。

一個人默默把重擔扛起,而我懵然不知。

現在為了解救我,不惜違背紫袍的職責,以妖師的身份主動和鬼族結盟——這意味什麼,清楚不過。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只有我一個被保護,我再不想失去了!

想開口呼喊阻止,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也無法發出聲音,我慌得腦袋一片空白。手中的掌心雷適時震了震,米納斯淡淡的聲音直接在我腦裡響起:「主人,是你姐姐向你下了定身咒。」

那快幫我解開啊!老頭公你怎麼沒防著啊!

「紫袍的術法和凡斯的後天能力,不是你目前能應付的。」米納斯的話像澆了我一盤冰水。

時間彷彿凍結。經過漫長的等待,耶呂最後扶著下巴,以沙啞的聲音命令:「安地爾,解了你和妖師的誓約。」

「……對我是沒差。」鬼王高手睨了一遍在場的人,冷冷應道。「只是你們別後悔。」

他瞬步到我身前捉起我的手。隨著一陣火燒般的灼痛,我小指上綠色的蛇紋消失了。甩開我,安地爾一臉無所謂地退到旁邊。

妖師。」耶呂向老姐伸出手。我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冥玥同樣遞出手,和鬼王手掌貼手掌。黑色紋路捲上我姐姐的手腕,我急得哭,也不能放聲,只能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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