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4 The Beginning Is the End Is the Beginning

 

沿河林立的水晶工坊與酒館——亞爾哈市兩大產業的見證——現已是一片廢墟。磚頭和瓦礫堆成半圈,遮蓋還在冒煙的大型爆破陣。木制的梁柱倒塌,暗紅的火光在其中悶燒。水晶碎塊灑落在地,駝背的老人仔細撿拾,收進兜裡。

清理者一人拉手,一人拉腳,將屍體搬到河邊的土坑。「一、二,一、二,嘿!」他們合力將屍體拋到已滿出坑洞的屍堆上,大片的蒼蠅受驚,如黑煙飛起。

揮之不去的惡臭籠罩著城市。腐敗的氣味黏附在屋牆上,衣物中,頭髮裡。蛆蟲從沒人處理的垃圾堆中鑽出,爬滿街道,被踩爛後留下黏稠的汁液。

藍髮的男人穿過人煙稀少的城市,將滾動的空酒瓶踢到路邊。他悠然自得地看著一切,彷彿不是同個世界的存在,周圍的苦難碰不到他半分。

塌了牆壁的市立圖書館中,失去父母的矮人女孩抱著硬皮故事書。圓滾滾的眼珠充滿懷疑,打量路過的男人。

……

男人和善地笑笑,慢慢走近,突然一掌貫穿女孩的胸口,抽出她的靈魂。

安地爾打從有意識起就知道自己和世間所有生物都不一樣。

第一,他不會死。他試過被活埋(三次)、被刺穿、被下毒、被炸成灰燼……恢復意識時身體總是完好無缺。就連千年的時光都無法在他永遠年輕的軀體留下那怕一道皺紋。他連感冒亦未曾試過,是真正的不死者。

第二,他能吞食靈魂,吸收靈魂生前的記憶與能力,甚至化成他們的樣貌。他沒見過第二個以靈魂為食的個體。

要比喻的話,他大概是這個世界的病毒吧——沒有生命所以不會死去,卻能寄生於並侵蝕有生命的細胞,從而存活。

細味力量弱小的靈魂,當中的記憶融入意識。矮人女孩姓克利斯圖哈特,意思是「水晶之心」。她的家族是代代相傳的水晶工匠,在亞爾哈市沒有人能比她父親打磨出更精純的藍水晶。小克利斯今年五十二歲,距離成年還有一段很長的歲月。獸王族和矮人族有領土糾紛,為了斷絕矮人的水晶補給,獸王族連夜偷襲亞爾哈市。焰咒擊中她們的房子,她的父母被當場燒死,克裡斯因去了圖書館而避過一劫。

「阿姨……可以分一點麵包給我嗎?」接收了克裡斯的外貌和記憶,安地爾用稚嫩的聲線向隔壁酒館的老闆娘問道。

「可憐的孩子……」老闆娘給他一塊幹硬的麥包,和一大杯溫熱的啤酒,啤酒上浮著蒼蠅屍體。「不滅了那些野蠻的畜生我們矮人將永無寧日!別擔心,國王已經派人去尋找黑暗的利刃。只要得到陰影,就再沒誰能欺負我們了。」

那是距今三千年前的聯合種族大戰,幾乎所有種族都參與其中,最後戰爭結束時,總人口減少了四成。陰影巨大的力量將世界劈開,原世界和守世界從此分裂,力量不再流通。妖師被誣衊為發動戰爭的元兇,在妖師被趕盡殺絕的同時,陰影席捲世界,最後被分開封印在各地,第一批鬼族亦在此時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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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族是我們迷失的弟兄姐妹,他們內心深處仍埋藏著光明,只要我們以愛感化,他們定能在忒格泰安大人的引領下回歸正途。」狩人佈道者五官端正,長髮及腰,身穿乾淨的藍邊白長袍,正站在村口的矮石柱上發表講話。「就像我們的伴侶,如果他們老了,不再漂亮了,難道我們就嫌棄他們嗎?或者是朋友犯錯了,我們不能原諒嗎?」

……只要有愛!所有種族都是平等的,都擁有在這個世界生活的權利!」佈道者展開雙臂,以激昂的話語結束演說。

巫女們面面相覷,趴在村長肩上的黑貓率先「噗嗤」一聲,引得聽眾哈哈大笑。村民們搖搖頭,轉身離開。

「等等!請等一下!聽我說,仇恨從來只會製造更多仇恨,不能帶來和平的……

巫女們帶著隨從獸迅速散離,該幹嘛幹嘛去了。

「唉……」枯葉吹過空蕩蕩的廣場,年輕的狩人失望地低頭。

啪、啪、啪。緩慢的掌聲響起,佈道者抬頭,看見藍髮的男人站在面前,似笑非笑。

「你見過鬼族嗎?」男人問他。

難得有聽眾,狩人清澈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開始喋喋不休地訴說:「有一次,我聽西邊的妖精説,有鬼族在他們的秘銀礦場徘徊,令他們無法安心採礦。我就問他們:『你有試過和他們好好溝通嗎?』可惜妖精們根本不理會我。」

「喔……」男人坐到狩人旁邊,搓著下巴專心聆聽。「真是不講道理的傢夥呢。」

「是啊!」狩人猛點頭附和,語氣突然變得落寞。「你知道我後來發現什麼嗎?那些鬼族的頭目,原本是守護那片山林的綠之人!而那些鬼族,大部分是森林裡的動物!實情是妖精開礦破壞環境,引起他們的怨恨,才令他們化鬼的。」

「所以錯的是妖精們,不是鬼族啊。你剛才提到很有意思的東西,怨恨會使生命化鬼嗎?」

「這個問題問得太好了。實不相瞞,我研究鬼族很久了,最近組織出一套理論。」狩人從行李中拿出一本羊皮筆記本,翻開夾著書籤的一頁。發現自己過於興奮,怕嚇著對方,狩人收斂了語氣。「請不要笑話我。」

「洗耳恭聽。」藍髮男人笑著鼓勵。

「眾所周知,鬼族是在五百年前的聯合種族大戰才初次出現的。若生命接觸過量陰影,就會化鬼。」指尖掃過筆記本上潦草的字跡,狩人進入認真模式,看來像個學者,帶有出塵脫俗的氣息。「但陰影到底是什麼呢?為什麼陰影早已被封印,但新的鬼族卻不斷誕生呢?」

「喔……」藍髮男人被勾起興趣,微微靠向狩人,探看他的筆記。傳道者見對方反應積極,立刻把筆記遞給男人,並指出關鍵的字句。旁邊有幅塗鴉,圓圈裡畫著樹木和動物,底下有個打滿黑影的境像世界。

「看,精靈的古文獻記載,陰影是創世時作為光明的相對,亦即,我們現在看到的一切——」狩人揮動手臂,指向四周,「太陽、樹木、生命——之所以能存在,是因為有陰影在平衡力量。如果把我們生活的表世界比喻成『一』,那陰影就是『負一』。我推想,創世神把虛無的『零』分成『一』和『負一』,從而創造出世界。」

「這和鬼族有什麼關係?」

「我想,五百年前的大戰把沉睡的陰影喚醒了,使這負的力量得到活化。陰影開始吸收世界上反生命的力量——例如恐懼、怨恨、暴力等等的負面情緒——慢慢壯大……漸漸『負一』變得比『一』更大了,為了保持平衡,陰影必須有個宣洩口。」

「所以宣洩的力量……形成了鬼族?」

「是啊,為什麼鬼族沒有靈魂?當靈魂的『一』遇上陰影『負一』的力量,生命就扭曲成反生命,回歸爲虛無的『零』。換句話說,我們的弟兄姐妹以靈魂為代價,中和了世界的黑暗,抑制陰影的增長。表世界能維持著,是因為有鬼族啊!」

狩人倏然站起來,越說越大聲:「所以我才遊歷世界宣揚愛!只有正面的情緒才能拯救世界,仇恨的輪迴只會誕生出更多鬼族,完全無法解決問題!」年輕的傳道者指著自己唯一的聽眾大喊:「記住,Love and Peace!」

似是受到感染,藍髮的男人也站起用力鼓掌,弄得狩人有些不好意思。「你真有趣。先不論真假,你的理論是我近幾百年來聽過最有趣的東西。」男人衷心地説。「為了答謝你,我決定幫你實現你的理想。」

「朋友,你肯幫我一起宣揚愛的理念嗎?」傳道者喜出望外,激動地捉住男人的手。「啊!我都忘記禮貌了,對不起,我是奧迪,請問你是……?」

「我叫安地爾‧阿希斯。」男人抽回手,緩緩勾起嘴角。「你有點誤會了。我的意思是,我來幫你讓巫女村的村民接受與鬼族共同生活。」

「什……

安地爾從衣袋掏出黑色水晶,用力扔在地上,爆出一團散發惡臭的黑氣。

狩人掩著鼻子退開,被嗆得連連咳嗽,眼淚都流了出來。

Love and Peace。」重複對方的話語,安地爾跳上最近的樹梢,悠閒地觀看被吸引來的鬼族如何圍攻一邊驚呼一邊揮動幻武兵器的傳道者。騷動引起村莊巫女們的注意,她們紛紛抄起掃帚來幫助狩人,最後犧牲了幾個同伴,才成功把鬼族趕離村子。

死裡逃生的年輕狩人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向巫女們下跪道謝,再不敢説要與鬼族和平共處的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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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鬼族趕離守世界,一切問題就會解決了。

採取主動解決問題的主張,據說是眼裡容不下扭曲的奇歐妖精最先提出的。在鬼族侵襲越發頻密的守世界中,這論調迅速傳開,得到大多數種族的認同。

「面對共同敵人,我們應該聯合起來一起對抗。」

妖精王約里士‧蘇‧凱文在促成跨種族合作中扮演了舉足輕重的角色。「組織聯合軍隊固然重要,」他去信各位主要種族的族長遊說,「但加強彼此間全方位的合作才是成敗的關鍵。」為了團結一盤散沙各自為政的守世界,七大妖精王共同宣布,他們將率先採用新創的通用語和卡爾幣。七大妖精族人多勢眾,也控制著守世界許多產業,在他們的大力推廣下,親妖精的弱小種族全面轉用通用語和卡爾幣,更漸漸推及到其他種族。有了共同的語言和貨幣,各種族間的溝通變得頻繁,聯合軍亦發揮出守護眾人,接受委託的作用。

距今一千七百年前,公會的雛形就此形成。作為第一個團结種族的推手,約里士成為了家喻戶曉,被人記憶許久的傳奇人物。

順從自己的慾望,缺乏組織能力的鬼族完全不是聯合軍的對手。鬼族被趕往獄界和妖靈界,守世界因此享受了一段短暫的安寧。

短暫的。

守世界的邊沿種族──尤其與妖精不和的夜妖精──被親妖精的聯合軍排除在外。通用語是以妖精語為基礎所發展出來的,有些種族難以學習,他們的聲音漸漸從主流中消失。又有些位置偏遠的種族想做買賣,卻被告知市集只接受卡爾幣。漸漸這些被主流排除的種族成了不合作的黑色種族,相對地,使用通用語和卡爾幣的則成了文明的白色種族。由於他們能夠發行通用貨幣,白色種族莫名其妙地富了起來,更是加強了他們在守世界的勢力。

鬼族則大量湧入獄界和妖靈界,打破了這些世界原本的平衡。惡魔、妖魔、妖靈的土地被鬼族佔據,他們怒極,旋即向守世界展開報復行動。妖魔以破壞和殺戮為樂趣,他們甚至攻打元素聚集之地,企圖摧毀守世界的根基。

白色種族與黑色種族的對立逐趨激烈,雙方的誤解日益加深。在白色種族記載的歷史中,妖師和陰影成了一切邪惡的源頭,黑色種族不知好歹,鬼族是違反自然的扭曲存在。仇恨誕生出更多鬼族,「不侵地」被大量破壞,古老的白精靈開始隱居避世,鮮有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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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說『只要怎麼怎麼樣,一切問題就會解決了』的都是白癡。如果我還相信,豈不成了白癡中的白癡?」

鳳凰族的亞克蕾曼絲脫下藍色的醫生袍,隨手扔在空凳上。她外表看來像四十出頭的人類女性,高挑的身材和上揚的劍眉使她顯得自信幹練。在軍醫營的休息區裡,她坐在小床上,用手背擦拭額頭的汗水,轉向同伴抱怨。

「那妳打算怎麼辦?」安地爾繼續搗鼓他的咖啡豆。用磨豆機磨出細緻的粉末,裝入濾器,男人打開咖啡機的開關。

藍光聯盟──取名於發動治療術時所散發的藍光,是亞克蕾曼絲一手一腳創立的組織。在紛爭不斷的世界裡,只要戰事一停,藍光聯盟就會出現,帶著精通治療咒和淨化咒的醫師,帶著藥物糧食,帶著大型的臨時醫院和醫療設備,不分種族地救治所有傷患。獸王、人類、惡魔、甚至混血的孩子,他們比種族自身更瞭解不同種族的身體構造和需要。治癒皮肉外傷不在話下,聯盟對壓抑黑暗氣息也很有研究,遇上要耗損元氣施展復活咒的場合,鳳凰族也絕不猶疑。

隨時間發展,藍光聯盟越來越貼近前線,往往聯合軍一走,他們就立刻進駐,撫平傷痛,救助平民。其後聯合軍開始將受傷的前線戰士交托於聯盟,穿著藍色醫生袍的聯盟成員出現在槍林彈雨之中,有時會被流彈波及,有時被惡意攻擊。他們堅守最初的信念,在戰爭中不分陣營,對黑白種族施展平等的救助。即便對方是鬼族,他們亦會盡力幫助,並將他們送回獄界。

「藍袍」——受所有種族敬仰的象徵。許多種族贈予他們無條件前往自己區域的權限,聯合軍的高層看見藍袍,亦會自動立正敬禮。

進深一步的合作是最符合邏輯性的發展了,於是聯合軍特意前來拜訪亞克蕾曼絲。我們來籌組更加中立的組織吧——他們說。我們將納入所有種族,訂明規則,讓守世界的居民成立為守世界服務的公會。只要有公會調解紛爭,黑白種族就能和平共處了。

「加入他們,將能獲得近乎無限的經費和資源,成員們的安全亦能得到保障。」鳳凰族抖散了豔紅而尾端帶金的長髮,用拇指搓揉太陽穴。「最主要還是,大家都相信約里士留下的理念。藍光聯盟並不屬於我個人,既然成員們有共識,那就該加入公會。」

飽經歷練又蘊含強烈意志,如此有性格的靈魂會是多麼美味——安地爾望著亞克蕾曼絲,忍耐一口吃掉她的衝動。永恆的生命過於無聊,遇上任何有趣而能幫他打發時間的人物,安地爾都格外珍惜。

「但妳有所保留。」便宜的咖啡機滴出濃縮咖啡,加熱水泡開兩杯,安地爾把其中一杯遞給對方。

「我和他們最大的分別在於,他們想成為決定對錯的審判者,而我很清楚自己不是神。」鳳凰族雙手圈著瓷杯,忽然抬眼盯看藍髮的男人,眼神認真。「安地爾,在醫學方面我已沒什麼能教你了。加入公會後……一切都靠你了。」

「我想尋找醫治鬼族的方法。」亞克蕾曼絲笑著説。「放心,我記得要把靈魂留給你。」

經過協商,藍光聯盟被收編為公會的藍袍,創立組織的亞克蕾曼絲卻在此時退出,從此天涯行醫。公會的作風和聯合軍沒多大分別,唯一的新意是允許黑色種族加入,卻也沒能改變以白色種族為本的行事方針。安地爾度過了頗為無聊的幾百年,由於太無聊了,他順便把黑袍也考到手,成為公會第一個也唯一一個雙袍級。

再次和亞克蕾曼絲見面時,安地爾已是醫療班的二把手。鳳凰族因黑暗侵蝕,被公會帶了回來。

「身為黑袍,你知道該怎麼做。」公會的巡司提醒安地爾。「我們不能讓能力者變成鬼族,連屍體都不可以留下。」

安地爾走入隔離室。傷口發黑的亞克蕾曼絲意識模糊,看見他手持黑針走近,鳳凰族瞇著眼説:「安地爾,你又拿我練針啦?」

「不,針我早學會了。要壓抑黑氣,最重要得守住八會穴之氣會膻中和脈會太淵,然後瀉針疏泄。」安地爾沒有任何猶疑,提針刺入對方的胸口,開始勾出她的靈魂。「我是按照約定來吃掉妳的。」

「好哇。」依然美麗的鳳凰族笑得甜美。「約定過……我把靈魂留給你,換取……你的幫助。以後……你就自由……

「是啊。」胸口不知怎麼沉沉的。把赤紅的靈魂放入嘴裡,安地爾嘗到一絲不尋常的苦澀,沒想像中好吃。「公會什麼的,真不適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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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主神祈禱世界上沒有任何戰爭,若是鬼族願意成為朋友,不管是任何人都能夠與之和平吧,種族是平等的,我希望與世界上任何一位成為朋友,不問身分、出處,只要他們首肯。」

「那請主神先把陽光照耀在妖師一族身上吧,我們比鬼族好溝通很多。」

在精靈和妖師都稀有得快絕種的時代,竟然讓他一次過同時遇上,安地爾覺得自己真走狗屎運了。無論種族和個性都完全相反的摯友——有什麼比這更有趣的?

安地爾從一開始就抱著「看你們什麼時候反目」的心態來看戲。當然,期間能說服妖師為耶呂效力就最好不過。

他卻在三人的朋友游戲中不知不覺認了點真。

在漫長的生命裡,安地爾經常轉換外貌和氣息,混入各種種族,可他永遠無法感受他們的喜怒哀樂——他不明白狩人在引領旅者後的喜悅,無法體會鬼族的慾望和執著。他披著相同羽毛,但永不能加入其他鳥兒的歌唱,取得共鳴。

唯獨,當他和亞那和凡斯在一起時,他們三個能一起地格格不入。就像在酒吧裡找到和自己同樣失意的陌生人,不需要知道對方的名字因由,都能彼此相伴喝整晚悶酒。

「你們為什麼會成為朋友?」

這個問題他問了無數次,凡斯從沒認真回答他。安地爾確信這段友誼不能長久,反目成仇的例子在歷史裡俯拾即是。但另一方面他又有點希望精靈和妖師能證明他是錯的——也許長時間累積的感情,真能敵過虎和羊之間的不信任呢?

很可惜,安地爾是對的。

真沒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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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偏僻無人之處,佇立著一道封印已久的鬼門。一個星期了,亞那的孩子幾乎每天都來,什麼都不做,只在門前等待。

「有精靈血統的你,絕對進不了獄界。想找人,其實我可以幫你。」

安地爾剛說完,銀白的槍刃帶著冷冽鋒利的氣息,已抵住他的頸喉。冰炎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殺父仇人一樣,從某方面來説,冰炎也沒錯。

「冷靜點,亞那的孩子,我帶著善意而來。想想,他能以人類的姿態等到你,可全因為我的幫助,不向我道個謝嗎?」安地爾把雙手平舉過肩,不在意地笑著。「要是我不高興,難保我不會在獄界做出什麼奇怪的事,而你是完全阻止不了的。」

「安地爾,我警告你!」冰炎把烽云凋戈推前半分,刺入肉裡,帶出黑色的血液。「你敢!」

無視氣得發抖的半精靈,安地爾彈了彈手指,四周環境立刻變換,紅黑的鬼門消失在空氣中,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黃金色的樹林。這裡的天空美得夢幻,草地柔軟青蔥,微風隱隱透著精靈的氣息。

按下對方的槍柄,趁機退後幾步,安地爾望向驚愕的冰炎,溫吞地問道:「感覺到冰之牙的氣息了吧,你知道這是哪裡嗎?」

冰炎緩緩降下銀槍,但繼續渾身戒備地防著安地爾,沒有回答。

「愛兒菲森林。」安地爾格外的愉快,攤手爲冰炎展示周圍的景色。「是我們三人的秘密基地。我今天只是來敍舊的。」


穿過樹叢和小河,在深深的岩石山谷之中,有著他們休息的洞穴秘密基地。簡單用咒術清潔了長滿苔蘚的石桌,安地爾泡了兩杯咖啡,讓室內飄著獨特的咖啡香。冰炎看都不看放在他面前的瓷杯,藍髮的男人聳肩,喃喃自語:「我習慣被拒絕了。」

「你到底想怎樣?」半精靈瞇起眼,烽云凋戈只平放在身側,沒一刻離手。

「聽說你父親到死前都認為妖師是他的朋友,不知他有否提起我?各為其主,至少我沒做過對不起他的事,你卻這麼恨我。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一直只想坐下來和你好好聊聊。」香濃的黑咖啡滑過喉頭,安地爾滿足地的嘆氣。「我不會現在挑起事端的,學院戰是完全失敗了,想要的東西一樣都得不到呢。」放下杯子,鬼王高手緩緩的挨前,直視冰炎的眼睛。「不過沒虧,你真正想要的,也得不到。」

冰炎怒目回瞪。

「我見過很多你這類的人,總想相信……或想讓別人相信,你追求的是真理、公義。不,你真正想要的是愛——」安地爾搖了搖食指。「一個容身之所,但你永遠不會得到。」

「別廢話。」冰炎擊在桌上。「我可不奢望鬼族會明白我的戰鬥。」

「是嗎?」安地爾勾起嘴角,語氣悠閒。「既非精靈,亦非獸王;在黑暗之地長大的純潔,穿越千年時空的扭曲;身披黑袍,想保護的事物又包括妖師、妖魔……鬼族。」

安地爾拿出黑色的錦盒,打開,推過桌面到冰炎面前——那是一條尾端染黑了的金色髮繩。冰炎全身一震,然後閉眼吸氣。

「他過得不錯啊,殊那律恩看著,暫時沒需要擔心的。」安地爾開心地笑説。「真是意外驚喜,你和你的搭檔竟給出了最有趣的答案,我還以為你會一槍殺了他。唉不,是前搭檔才對?」

冰炎眉頭皺成一團,嘴唇開闔,卻沒發出任何聲音。

「我說邀你當搭檔,是認真的。你知道我為什麼離開公會了吧,當你想保護的東西越來越多樣化的時候,公會就成了你的敵人。」喝光咖啡,安地爾伸手探向冰炎面前那杯,拿回來喝。「夾在中間的灰色存在,是黑與白都不待見的。你若真想給他們一個可免於被監視、追殺的世界,就該把黑白顛覆過來。」

「你休想。」閃現的迷茫瞬間消失,冰炎的紅眸回復銳利,狠狠地剜向安地爾。「我會用自己的方法去做完成我要做的事,輪不到你來教我。」

「精靈、妖師和鬼族之間的朋友游戲嗎?很溫馨啊。」安地爾哈哈大笑,站起來,拍掉衣服上的塵埃。「這個地方就送給你。」男人揚手示意曾經溫馨的石室。「我很期待看到你的方法,希望不會讓我無聊。」

一彈指,安地爾腳下冒出怪異的移送陣,鬼王高手笑著揮手,「別像你父親那樣,一不小心就被老虎給吃了。」

「安地爾。」看著男人消失的身影,冰炎眼裡燃著絕不認輸的決意。

「你就看著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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