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Do You Really Want Me?

 

我桌上的文件被好好分類成不同類別。這是我的現任秘書,克勞蒂亞,在忽然過於勤勞的表現中幫我整理的。自從人事部派她過來後,她就一直嘗試引起我的注意──我想我的濫交傳聞讓她產生了好奇,並讓她希望能與我睡覺,帶她見識溫拿家的富裕世界。我一邊想,一邊盯著文件上指示簽名位置的小標貼。

已經是後殖民紀元206年,為甚麼我還在原始地用筆簽文件呢?但用墨水簽字有著一種說不出的魅力,墨水似是帶有永久性,無法被手寫板或容易複製的電子簽名取代。我每一筆劃都稍有不同,雖然曲線一樣,但每個簽名仍是有著些微差異的。

簽完文件,我通知秘書來處理。這些合同大概會被拿去複印三份或諸如此類的後續處理。掃描,歸檔,無意義地收藏在檔案室裡。有時我覺得自己的簽名有著不可思議的力量──在開採衛星聘請三十個新員工、增加研發部的預算、為忠心的員工加薪;也偶爾是解僱員工、關閉缺乏效益的資源、削減開支。全都發生在揮毫之間。這令我想起五飛和他的劍。有時,筆桿子真的比槍桿子更厲害。

克勞蒂亞走進辦公室,我如她所願注意她。處身工作場所,她的衣著界乎於合適與不合適之間──緊身的鉛筆裙、稍嫌少扣了一顆鈕扣的緊身上衣、以及讓她走路婀娜多姿的細高跟鞋。我可以,我知道我可以──當她撩人地彎身,拿起文件──但我迅速地打發她離開。

房門關上後,我瞥了瞥應該細閱的董事會議程,然後決定放棄,改為拉出辦公桌最底下的抽屜,拿出內裡用以偽裝的文件。用指關節輕敲那中空的假底層,我找到邊沿的小凹位,輕易地抽出藏在底下的小鎖箱,放到桌子上。我飛快地輸入我以前用以啟動沙漠高達的密碼,銷毀高達的悲傷便倏然地湧上來。鎖箱的蓋子打開了一道縫,我掀開它,看見我鎖在裡面的物品。有一把槍。有一塊沙漠高達的碎片──當年我們在亞馬遜森林深處的山谷炸毀高達,迪歐即興的想要收集碎塊留為紀念。我們面面相覷,由得迪歐在煙熱散去後爬上那堆瓦礫,找出看似分別來自我們的高達的碎片。

最後是一部手提電話。陳舊、過時的。除了通話和收發訊息外幾乎沒有其他用處──但我知道這是他故意的。電話看起來很殘破,上面有一道隨意劃上的刀痕。我拿出電話並開啟它。他當初把電話給我時他媽的並沒有給我充電方法。電話太古舊了,根本無法買得充電配件,或其他能讀取內裡SIM卡的代替機種。我最後得偷偷請研發部幫我弄出個充電辦法。雖然我可以運用公司龐大的研發資金的一小部分來製造一部更現代化的裝置,但我沒有,因為我覺得這部小小的殘破的電子裝置在訴說著特洛瓦的某些東西。

他沒把事情弄得容易。他永不。他不是一個會把事情弄清楚,弄簡單,弄得容易明白的人──這是他混帳的行事方式,而我只能被迫接受。也許這能算是個浪漫的舉動──一部他能用來聯絡我的殘舊電話──但我從未覺得這是一個帶著愛意或關懷的舉動。

我啟動它──按鈕黏膩而難以按壓。它用了整分鐘才在我手裡震動,科技太過老舊了。當初他把電話交給我的時說它無法被追蹤,他改裝過,讓他無論身在何處都可以聯絡我。初得到電話時我每隔數個小時就會開啟電話,後來我發現他的聯絡將會是極不頻繁的,於是我每天只開啟一次。現在我更少打開它了,有時我幾個星期都不會想起它。我把電話放在我L4的辦公室總部,畢竟我在辦公室逗留的時間遠多於其他地方。這真是悲哀的事實。

電話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找到訊號,於是我將注意力轉向屏幕上不斷更新的財經新聞。電話終於再次震動,顯示收到了訊息,令我挺驚訝的。這只是一月的第二個星期,我們在戰爭紀念派對才見過面,而我已習慣間隔數個月才會與他見上一次,期間只能獨自想像和想念他。

訊息是晦澀的,這當然,他一直很小心。他總是很小心。我抓起用來簽合同的筆,寫下一組座標。48.8567° N, 2.3508° E。我把紙張摺起,並不立刻找尋地點──我將先回家,使用我的手提電腦和希洛幫我組裝的私人伺服器(在他災難性的預防者就業經驗後,我曾給希洛一些工作機會)。可出奇的是,座標並不是訊息裡唯一的內容。訊息裡還有一個字。全大寫字母。

特洛瓦從不這樣要求。他只會發送座標。他等待。他繼續他的生活,大概胸有成足地──他深知自十五歲起我便無法自控地對他著迷。他知道我會主動自願地去找他。但這次,他要求。不是請求。。我差點認為這是個笑話,一個暗示我們的粗暴情慾遊戲的語帶雙關。但他從未要求我去找他。直至現在。

回到家中,在我加密的伺服器上,我發現座標位處巴黎。我記得他位處於紅燈區邊沿的房間,我記得他在畢嘉樂地鐵站與我會合,然後我們沿著下雨的街道,走過那些他認為有趣的桃色表演和妓女們。他大概總認為我比他純真──在富裕中長大的我比在傭兵團長大的他知道的沒他多。可能他想衝擊我──總做一些會讓我對他印象更差的事情。我想某部分的他總想我譴責他所成為的一切。我卻從沒能做到。

我看著電腦屏幕,想起他在巴黎合租公寓裡的房間,想起他的床,他撫摸我的手……我已在用我的假名和假護照來購買機票──和「特洛瓦‧巴頓」一樣假一樣沒有意義的假身分。即使我有著眾人皆知的身分,但要無聲無息地消失對我來說還是輕而易舉的──換過衣服,戴上有色隱形眼鏡,穿戴不合乎我形象的裝扮,不被識別的抵達地球。我的員工太高薪、太勤勞、太願意頂替我的工作,以致他們不會對我的忽然失蹤起疑。我取消了電子行事曆上的所有事項,一邊收拾行李一邊想著那字。我收拾行李袋的動作一窒。

現在,現在他竟指名道姓的要我。我從未被他這樣急切地需要,令我猶疑。令我不確定。不知道為甚麼。

我拿出自己的手機,打去某個我很少用的預防者總部直達專線。有一刻我覺得這麼做是正確的。他在那裡,如果我……

「麥斯威爾。」電話的另一端響起答覆。

我一個字都沒說,在L4與布魯塞爾確立起視像通話之前,在我會洩露自己身分之前,立刻掛斷了電話。我坐在行李袋旁邊,用手指梳理頭髮,細思自己差點幹了甚麼。他會嘲笑我──我花了十年嘗試拯救他,而他卻不需要被拯救。我竟然覺得向迪歐和五飛通風報訊會是我拯救他的嘗試──覺得他被關在牢裡會比他去殺人維生來得好。我想像他會嘲笑我般嘲笑自己──用殘忍、苛刻又短暫的笑聲,但我忍住了。我換了衣服,然後召了架到宇宙港的計程車,嘗試不被發現地離開。

我永遠無法像特洛瓦般低調,不被發現地潛行於世界。在離開前我被攔下了,拉席德的語氣充滿擔心──他已知道太多。他知道我和特洛瓦有聯繫,雖然我們彼此疏遠,卻又總會回到一起。我想他從未認同特洛瓦──打從特洛瓦走出高達並在戰時與我共同行動的時候……特洛瓦是如此神秘又有魅力,擁有我所缺乏的一切。

「卡特爾少爺。」

我轉向他,看見拉席德僵硬嚴肅的表情。他是我生命中最像「父親」角色的人。他比我的生父更像我的父親,馬格納克隊的隊員也比溫拿們更像我的家人。他的目光變得熾熱──當他打量我身上的舊牛仔褲、殘破運動衫、磨損運動鞋、褐色的隱形眼鏡──他知道我要去哪裡。不知道他發現了多少次?當我在出差途中像個少年般偷走,跑去偷會一個不愛我不需要我不想要我的男人。不知道他有否在夏威夷的監控錄像中看到我們?不知道他有否越來越批判我──隨我年齡漸長,隨特洛瓦的罪行越發嚴重,隨著暴行升級。

「你不該去。」

他不能告訴我怎麼做,當然不能,但他想勸諭我。如同迪歐一樣。給我警告。

「他需要我。」我說,努力說服自己。我的聲線沉穩。我的眼神堅決,下巴繃緊──這是我在董事局會議,在高達駕駛艙內,以及拿著槍時的表情。

他退讓,畢竟在各種身分之下,拉席德仍是我的雇員。我離開,坐上在等待我的計程車。

。連要求都不是──是命令。而我服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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