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This Heart and a Riot

 

床單上有太多血。我雖自毀壞沙漠高達後便再沒殺過人,但也清楚知道這出血量是致命的。我不想知道過程或原因。特洛瓦已收拾了房裡的私人物品,準備離開開羅到他不知哪裡的下一站。

「特洛瓦。」

他無視我,這是預料之中。我仍因那通將我召來的電話驚訝──未經加密,不透過他的秘密頻道,直通我的來電。雖然用的是我其中一個私人號碼,但仍缺乏任何安全措施。我知道,儘管一切交情,我的私人通訊是有可能被預防者攔截的。我也知道雖然迪歐同情我,雖然他和五飛的立場艱難,但他們仍會盡一切能力去尋找特洛瓦。畢竟,只有前高達駕駛員才有能力捉捕前高達駕駛員了。

這是他首次如此向我求助──不像在巴黎般只想尋求安慰,而是讓我帶著錢來,賄賂那些在暴動中拘捕了他的警察。他在人滿為患的拘留室中沒有被認出,他只是春天起義裡的其中一個憤怒年輕人,在政府機構外參與了暴力行動。

我不知道他為甚麼在埃及,也不知床單上的血是否屬於哪個目標政客。我不想知道被迫的成分佔多少,導致他在這種地方殺了不知甚麼人──便宜的汽車旅館客房,牆壁薄得我能聽見隔壁的電視在報導暴力正在升級。

「特洛瓦。」我重複。

他看似已收拾好所有行裝,目光終於落在我身上。我們自巴黎之後就再沒聯絡,而不知何故,在內心深處,我認為那就是我們的道別。我離開時在房間吻了他最後一次,我甚麼也沒說,他的手掃過我背脊,然後就釋放了我。我沒覺得有說話的必要。他的身體語言很明顯──低頭,用唇貼上我的唇。我沒說再見。我回到工作與日常生活中,遇見迪歐時能誠實地說我已有一段時間沒收到他的消息。迪歐疑心總是很重,他的藍眼睛盯看我,最後才點頭,伸臂環住我肩膀,不知是表達同情抑或與我同在。我想迪歐有時為我們糟糕頂透的關係感到愧疚,畢竟十五歲的他曾善意地嘲弄我們,說著黃色笑話。但這從來不是迪歐的錯。是我自己睜大眼睛主動步入與特洛瓦的一切。

像現在這樣。我知道如非走投無路他絕不會這樣尋求我的協助。他不要我的錢,不要我的任何幫助,他媽的堅持要獨來獨往。但現在他尋求了──我賄賂警察,用他如此憎恨的金錢來拯救他。現在我真的可以被入罪了──不只是私藏通緝犯。幫了他。協助他。讓他逃脫。

「這就是了。」我說,訴說我知道始終會來臨的事情。

這就是終結了,我以一種輾壓性的肯定知道著。我希望巴黎是終結──那些日子帶有奇異的浪漫。沒有暴戾。那是我們最接近做愛,最接近相愛,最接近當「我們」的時候。而現在我們身處一座陷入混亂的城市裡的一間汽車旅館,窗外能看見烽煙,床單上有誰的血。

他沒說話。我想這是恰當的,在他最後一次步向我之際。他丟下背包,伸手到頸項,拿下那些讓我著迷的狗牌,塞進我手中。我困惑。特洛瓦並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這些年來他從沒有留下自己的甚麼東西──那些臨時住所,沒有辨識度的房間──所以當他戴上狗牌時我便一直猜測它們的意義。它們一定有意義的,不然就只會像其他無所謂的東西──他穿的衣服、他的名字、他離開的地方……除了性滿足和對彼此需要的理解之外,我們的關係。

「它們是誰的?」我問,害怕在這近距離中,他會吻我,然後我就會臣服於欲望,因為我知道這就是終結,而某部分的我想要最後一次。我知道這會發生。雖然他必須要迅速離開──但我永遠是他唯一的弱點,正如他也是我的毀滅──就好像我們仍不斷重複著在宇宙中的那場對戰。

「十一月,越南的傭兵團裡有個小鬼。他們只叫他小傢伙或小鬼。」我打開手掌看著狗牌,上面的刻字已遭磨損。我不需要故事的後續了,畢竟我對特洛瓦的童年有足夠認識。但他繼續說,我便由得他。「他在槍戰中被遺下。我回去找他。」他將不想說,也不需要說的東西省略。我腦裡浮現影像,當中主角卻是我想像中的孩童特洛瓦,而不是那另一個無名孩子──被遺下然後死去。特洛瓦一生中有無數次都可能落得同樣下場。

我最後一次伸手向他──以不符合我們風格,不符合這染血房間般的溫柔──撫摸他臉頰。我忽然明白他為甚麼在地球圈財政政策峰會那時來找我了,為甚麼他如此急切,而烈酒的火焰也無法幫助他。他背負著無數鬼魂──全都是他從巔沛流離的人生中收集回來的。我明白他為甚麼無法在同一處長居。他永遠不會和我在一起。永遠不能。

我們吻得激烈,走投無路,張大嘴巴。狗牌跌落在殘舊的地板上。我們嘗試賦予這最後一次相會一點意義。我想記住特洛瓦的所有不同面貌──他十五歲充滿戒備與懷疑時,他在萬年和平號和我一起操走困惑時,那麼多年來如出一轍,我的情人,我的搭檔,我的對等,我的毒品,我的完美風暴。

我沒有抗拒他。我從未能抗拒他。我握拳抓緊他的衣物,我們撞向牆壁,我背脊被大力推往壁面。他在情欲中啃咬我下唇,最後一次將我標記為他的所有物。他的嘴唇滑落我頸際,用力咬下後又用舌頭安撫。我們回到以前痛與釋放的模式,忘卻了巴黎。一部分的我渴望巴黎的溫柔,另一部分卻只要現在的他。

胸膛被撞向牆壁,我用手臂撐起自己。我衣衫半退,兩人都沒覺得有全裸的需要。他進入我時我緊閉雙眼,然後隨他每次侵略性的推前我越閉越緊。我像以後都不會再感受般感受他的氣息、他的頭髮、他的身體。我戰慄,不因蕩漾於我體內的快感,而因他的觸碰。我睜眼看見他的手覆上我的手壓在牆上,他的手指較長,比我更多厚繭──這遠比性交更親密地將我們連結於一起。

歷時不長──我們太久沒在一起,而反常地,我在巴黎後便再沒和其他人同床。他來了,一口咬在我脖子上,滑出我身體,把我反轉。他發現我還沒來──他的粗暴和索求將我帶近,卻不夠近──於是他優雅地跪在地上,用嘴唇包覆我。片刻後我便釋放了,手指掃過他頭髮。我感受到短暫的極樂,然後被終結的認知輾壓成碎末。

他站起來,我貼住他的唇輕呤他名字,親吻他,嘗到自己的味道。我想前所未有地向他索討,我想說我需要他,我一直都需要,而如果他想的話,我會為他放棄一切──生意、受尊敬的生活、空蕩蕩的辦公室和大宅──但他從不想我這樣做。我想前所未有地說「我愛你」,我從不讓自己承認,不然只會更痛。瘀傷的嘴唇最後一次觸碰,我們舌頭交纏。但我知道我們永遠不可能。我知道自己做了甚麼。

短暫的快意被他整理衣服和拾起背包取代。他在狗牌前停下,把它們放回我手中,最後一次打量我。

「卡特爾。」他說。我把他叫我名字的方式刻印於腦中。「我原諒你。」

他放開手,我眼神定是出賣我的震驚了。他比我想中清楚──他急迫,知道我們靠牆的交合必須迅速。可能他一早已預料我會在某天這樣做。我沒有道歉──在門外響起粗重的靴聲,在門扉被重重敲擊,在「預防者!」的警告響起之際。他不走門──我想他沒考慮過走門──他從二樓的窗戶一躍而下。我沒來得及看他落地,但看見他跑離──就在門扉被打開而預防者特務湧入房間之時。我離開窗邊,聽見埋伏失敗後響起的「操!」和「狗屎!」雖然他展現出超人的雜耍動作,但我知道這次追捕他的不只有迪歐和五飛。他只能走這麼遠了。

我沒被拘捕。我被無視了,技術人員開始在房間蒐證,採取血液樣本。我緊緊握住手中的狗牌,然後決定戴在頸上。我坐在地板,背靠剛才他和我在一起的牆壁,伸手撫摸咬痕──彷彿這能讓事情變好。這不能。我一直坐,直到聽見熟悉的聲音。

「你別無選擇。」迪歐說。我點頭,仍陷於錯愕中。他拉起我,試著將我帶離房間。

「他們逮到他了?」我問。

「還沒收到‘飛組的消息,但他無處可逃,卡。」他停頓。我感到他搭在我肩頭的手,但我不想他碰我,所以聳開了他。「這是正確的事,你知道的。」

我回望房間染血的床,感受頸項上的狗牌。我不知這是否正確的事──我永遠無法得知──但他的話語在我耳邊縈繞。

「我原諒你。」

我想他是唯一知道我是誰的人──看穿西裝與財富之下的我,知道我是個害怕的軍人、一個殺人者、一個男人。他是看穿所有的人。而他可能原諒我,甚至讓我到哪個最高守備級別的監獄探望他,但恐怕,我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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