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最大的安慰,莫過於有人為了你奮鬥,和有人值得你奮鬥。
——《鋼鐵擂台》

 

 


 


童言無忌,早熟如夏碎也試過語出驚人問得一屋長輩啞口無言。

「家主大人、師傅大人。」在藥師寺家的道場裡,展示完自己修行成果的夏碎回到房間正中,屈膝正坐,向在場長輩逐一欠身請安。接受了長輩們的指正,得到些許鼓勵嘉許,家主便循例問問有沒有什麼問題要提出。這時只要保持沉默,擺出恭敬的態度,那今天的工作便可完成了。

顯然八歲的孩子雖然乖巧,但仍有澆不滅的好奇心。

「其實晚生太不明白……既然藥師寺家只是替身,為什麼還要修行變強呢?」

又不似雪野家要用神諭之力幫人解惑,又或是陰陽道世家要除靈降妖。藥師寺不是戰鬥家族,正相反,他們最重要的工作是遠離危險,隱瞞自己的替身對象,然後耐心等待。

道場內鴉雀無聲。

場側兩旁的長輩們微微轉頭望向家主,主繼續擺起嚴肅的面孔瞪住外孫,但久久沒有回答。

於是所有人維持端莊正坐,忍耐不舒服,一起磨練意志。

至少得有保護自己的能力,藥師寺才能夠完成自己的使命。咒術為替身之術的根本,學習是天經地義。修行除了修身,更大的作用是修心。唯心志有了向上的目標,人才不至忘本墮落。」

夏碎連忙彎下腰感謝長輩的教導。懂得「閱讀空氣」是身為日本人基本中的基本。

那晚夏碎把無法被說服的部分帶回寢室,雙手交叉疊放於後腦想想不對啊,其實沒有誰會和中立又對所有人都有用處的藥師寺家為敵,正如攻擊紅十字會就等於得罪全世界一般。「必須向外人隱藏自己的替身對象」這條家訓一直都是以實用性作考慮而訂立的——泄露了就會被委託人的仇敵盯上,被一網打盡的話也就失去當替身的意義。在沒有人知道誰是誰的替身的情況下,根本不會有人來找藥師寺家麻煩,畢竟一不小心還可能會誤傷自己家有在光顧的替身。

要做個稱職的藥師寺,只需低調不顯眼地——存在、等待、如常生活。

兒時的夏碎對修行只是盡個責任本分,缺乏努力的理由,於是並不太上心。


被送去Atlantis學院的表面目的是去學習知識,背後更重要的政治原因當然是去擴闊人脈。學校是讓原世界守世界各不同種族的貴人少主打好關係的理想平台,所以Atlantis的學生大多背景顯赫,簡直是有能力者的貴族學校了。和重要人物建立起識於微時的關係,對各位少主來說搞不好比成績優秀還重要。

受了七年少主訓練的夏碎自然擁有相當完美的社交能力。風度翩翩言談有禮,加上溫和的性格友善的笑容,一看就知是個容易相處的人。

「夏碎同學,午飯要一起吃嗎?我做了便當

開學不久就有同班女同學一臉羞澀邀他吃飯。夏碎笑笑一邊答好啊一邊邀請前桌後桌男女同學一起出發。他不介意被人暗地裡說他是根遲鈍大木頭。

男同學們混熟了開始打鬧互嘲。夏碎笑笑從來只會在外圈圍觀,就算跟著起哄也絕不參與,最多只是幫忙把風說老師來了你們快把少女偶像的照片收起。

他在男女同學間都很吃得開,只是和同學熟絡到某個地步,便很自然而然停下來,關係不再進展。

「是朋友啊!」女同學如此評價。

「君子之交。」男同學說。

夏碎是可以和你一起研究功課陪你去商店街玩耍的人;夏碎卻不是你會打電話告訴他你暗戀了誰會與他交心的人。

禮貌與笑容往往比臭臉更能拒人於千里之外。沒有人會特意敲壞用友善築起的高牆。

夏碎對這種不近不遠的距離很拿手也很滿意。

班裡的蹺課白袍是唯一讓他無從入手的對象。不過夏碎也不會熱臉貼冷屁股,對於大名鼎鼎的冰炎殿下,他只覺得這人也太跩,免得過還是別扯上關係的好。

 


改觀始於班級的第一次符咒實戰課上。

老師租下了最普通就只有平地一塊的第一武術台,將他們和一堆初階蜘蛛妖一同扔在裡面。意外的是蹺課大王竟然在場。聽說冰炎殿下為達成最低出席率,專挑實戰課來上。

「限時內,以清除數目來定分數,戰術不限。」

老師打了個哈欠,在場邊翹起二郎腿。

夏碎很快就和三幾個男同學湊在一起。算是底子比較好的夏碎用爆符變出了兩把十來吋長的布伊刀,衝上前去用刀刃架住蜘蛛的毒牙。身後的同學當然也不差,用風符喚出小龍捲,把有他們半腰高的妖物吹翻。夏碎一刀插進蜘蛛的頭裡,再讓爆符刀爆裂。

如是者,在A班同學的合作下蜘蛛很快被清理得七七八八。有的同學累倒受傷先退去了場邊,有的還在嚷不夠。

「那麼,來加分環節吧。」老師被逗樂了,拍拍手說。「我要放出更高階的魔物了,同學們請盡情玩耍,想棄權的可以退回場邊。」

這次出現的是大蛇。

夏碎本來對所有事物都很淡泊。連分數也一樣——不過不失便好,不要太招人注意。所以他其實是想退場的。

直到他看見在武術台中央的白袍。銀髮少年扯起嘴角藐視蛇魔,「灹」一聲手中的火符化成了紅色長槍。白紅白紅,讓他憶起白花紅血,夏碎很討厭這個配色,但是無法移開視線。

人類總憧憬自己所沒有的,所以異極才相吸。

和他正相反,冰炎做任何事都全情投入。半精靈揮動武器跳躍擋駕刺擊,白紅馬尾隨他身影上下舞動,紅槍刺入了白蛇的七寸位,隨即噴起熊熊烈火。夏碎第一次領會武術也是藝術的一種,可以如此美觀,亦真實反映武者的性格內心。

直率、誠懇、不花巧,冰炎每一個動作都充滿生命力,原來世上存有如斯熱情純粹的生活方式。

若說夏碎是波平如鏡的湖,那冰炎就是躍動熾熱的火。

他被吸引了,心跳在耳膜鼓鳴。當同學們怕被誤傷而漸漸退後,夏碎著魔似的靠前,用風符煽起冰炎點的火。白蛇吃痛,往夏碎猛撲。

黑髮少年使出了昨天畫的短程移動陣,瞬間傳到白袍身後,很自然地和他背靠背。

「我覺得用冰符比較好。」夏碎開口就建議,自己也變出兩把冰刀。「蛇是靠感應熱源尋找目標的。」

冰炎瞥了他一眼,沒說什麼,喚出了冰符的銀白長槍。

背對著對方夏碎看不見白袍的動作。耳邊不斷傳來槍柄用力晃動,被舞得虎虎生風的聲音。很出奇地他並不害怕,似是深知對方不會手滑給他後腦來上一棍。夏碎專注於眼前的敵人,有空隙便主動進攻,沒閑暇也能幫對方擋住攻擊。

後來後來,只記得場上只剩下他們兩個。打完蛇後出現了惡靈,最後老師還放出自己的式神。

結束時夏碎累趴了。老師建議他們去轉修符咒進階班也沒怎麼聽得進耳,只覺得全身酸痛但同時從沒如此滿足過。

原來「活著」是這樣的感覺啊——

「喂,你沒事吧?」

強得見鬼的白袍臉不紅氣不喘,蹲在他旁邊遞了個保溫水瓶給他。後來他才知道裡面裝的是精靈飲料。
夏碎連坐起來接過水壺的力氣都沒有,但他有必須說的話。

「我可以當你搭檔嗎?」

冰炎仔細打量大字型攤在地上的他。

「你的話,可以。」

夏碎那天的高興比他過去七年加起來的高興都還要多。

 

 

 


真正讓夏碎下決心拼了命都要變強的,是某次任務中發生的意外。

冰炎沒有食言,真帶著無袍級的藥師寺夏碎到公會登記搭檔,還會聽他意見來接任務。

本應是很簡單的物件回收。某處發現了失落文明的詛咒項鏈,雖然只是七級危險品,但若被濫用還是會造成一定麻煩,於是公會派出袍級回收。兩人根據情報走進了洞穴最深處,裏洞有及腿的地下水,水池中心有一石盤,項鏈就擺在石上。

用光影村的能力點亮四周,夏碎隨手撿了塊碎石抛入池中。石子撲通一聲沉入水裡,什麼都沒發生。

「不會什麼封印或陷阱都沒有吧」夏碎望向冰炎問道。沒感覺有任何不妥反而最不妥。

冰炎也覺得順利到不可思議,然而探測咒術沒有反應。

你守著洞口,我去拿。」

夏碎點頭。冰炎將烽雲凋戈插進水裡,不一會水就全結成了冰。每每和搭檔出任務都會對他的能力多一分了解,然了解越多反而越覺得深不可測,夏碎再次暗自感嘆冰炎真是個無底深潭。

冰炎大步流星走過冰面,用特製的封印布袋裹好項鏈。將項鏈拿離石盤的一剎,瞬即地動山搖。

「!」

洞口處緩緩降下一道厚重的石門,夏碎立刻抽出一疊中階爆符攤開貼在石門上。

「爆火,滅!」

將這老套的石門機關爆破,確保了出路後,夏碎轉頭望向搭檔。

冰面亮起許多傳送陣,幾十隻拿斧頭的遺跡守護者蹦了出來,把冰炎團團圍住。夏碎立刻往最近的幾隻衝去,想將包圍圈打開個缺口。

明顯游刃有餘的冰炎邊退向夏碎邊說教。

「這些是斯皮肯Spriggan,雖然外表和哥布林相像,但攻擊力比較高,也能夠巨大化。牠們經常出現在遺跡或陵墓裡,守護財寶。」

話音未落便有幾隻斯皮肯變大了。夏碎把到口那句「烏鴉嘴」吞回肚中,抓緊時間把眼前還未巨大化的斯皮肯幹掉。冰炎則提起長槍刺入巨妖的腳中,要從內把牠凍結起來。

雖然被埋伏,但兩人並未被傷及。比哥布林才強上一點點的斯皮肯根本不是冰炎的對手,何況還有夏碎從旁輔助?投出烽雲凋戈正中最後一隻巨大斯皮肯的眉心,以為任務能就此平安結束,那斯皮肯卻倒向洞穴的石壁,震得頂上鬆散的泥石崩塌。

還在和兩隻小妖糾纏的夏碎無暇閃避上方落石,只得爭取時間咬緊牙關一刀一個把眼前的敵人解決,賭落石不會砸死人。

然而自己卻被誰推開了。有二米闊的岩石在他面前落地碎散,推開他的白袍搭檔伏在他身上,一動也不動。

「冰炎冰炎?」

夏碎伸手輕輕搖動搭檔的肩膀,這時才看見對方頭邊在淌血的傷口。

「被保護」對藥師寺夏碎來說,是一個相當陌生的概念。

不應該是這樣的。怎麼可以為了他這種人受傷呢。

夏碎連忙背起體重意外地輕的搭檔,用移動陣趕回校園保健室。

 



自那之後夏碎雖然沒說什麼,但冰炎發覺自家的搭檔變得很拼命。

夏碎一下課就往圖書館跑。有時去荊館找搭檔討論任務,會看見還來不及收拾,滿桌滿地畫失敗的陣法。用膳時不經意摸到夏碎的手,發現手上的繭又厚了些。

冰炎喜歡努力的人,但還是不經意說了句:

「你最近有點努力過頭。」

夏碎又是萬年如一日地笑笑。

「我有努力的理由。」

因為夏碎獲得的,不只是一個搭檔,而是一個會為他奮鬥的人。
因為夏碎獲得的,不只是一個虛幻憧憬,而是很實在的——為了不想拖冰炎後腿,為了終有一天能幫上冰炎的忙——一個奮鬥的理由。

人生最大的安慰,莫過於有人為了你奮鬥,和有人值得你奮鬥。

修行變強,想讓自己變得更好,皆因遇見某個值得的人。

 

 

[完]

 


 

 

 

 

 

 

 

 

我覺得我能寫出搭檔短篇系列了(笑
請相信這系列和戲言系列毫無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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