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花樹下埋了屍體啊! 

相信就可以了。要不然,櫻花開得那麼燦爛不是令人難以置信嗎?
我對那種美艷感到無法置信,兩三天來相當不安。
但是現在,我終於理解了。

櫻花樹下埋了屍體,相信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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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花樹下 (梶井基次郎)

 


 

 

所有事情結束後他想種一棵櫻花樹,由櫻花籽開始種起。
想種在家門前,方便每天照顧,卻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哪裡算是家。
巡迴主教有家嗎?

最後他把櫻籽種在大教堂陽光最多,巴斯迪恩的旁邊。
他堅持每年四月開花時都回來一趟。
在沒有七鬼神的年代,再沒人能看見靈魂的顏色。
他卻深信世界某處一定存在一棵櫻花樹,每年受人們欣賞讚頌它的美。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恕我直言。擁有這樣大逆不道的願望,公主殿下您若不是無知至極便是千古罪人。」

語音未落,玉蘭倏然站起情急下勾跌了實心雕花的紅木椅子,落地的碰撞聲襯托了女侍的憤怒。她指著金髮的男人準備開罵。

然而櫻花冷靜的伸直左臂攔住玉蘭傾前的腰身,開口時語氣溫和但充滿命令的意味。

「玉蘭,坐下來。我正在向老師請教。若你不能保持禮貌就得先請妳出去了。」

玉蘭只好打住,對主人微微欠身之後自己彎身把椅子扶正,坐下時不忘惡狠狠瞪著桌子對面的男人。
櫻花把手平放回桌上,擺出服從的姿態。

「勞煩老師教導。『廢除奴隸制度,創造人人平等的世界』,我還以為這是我和老師共同的願望。」

哈克連嘆了口氣。

「別用這種生疏的語氣和我對話啊櫻花殿下。你也明白我是怎麼想的。」

見習主教伸手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梁。

「凡事都得循序漸進。改善社會保障和人民生活還好辦,但廢除奴隸制度可謂荊棘滿途。」

玉蘭還是忍不住插嘴。掌心朝下壓著檯面,只差沒站起來。

「櫻花大人都滿十六歲了也只差教皇的正式加冕便是新任女帝。她的願望將是絕對的你這隻狐狸憑什麼潑冷水啦!還有你也該改口叫陛下了!」

「冷靜下來,玉蘭。無論在知識上還是力量上,我離稱職的女帝還很遠呢。」

這次櫻花把晾在一邊的茶杯推向侍女,示意她喝口水停停。玉蘭拿起杯子,也不介意茶已經涼了,一飲而盡。

「可是這人...」

「雖然不想承認,身為歐克的我大概是公主信任的人中唯一能在政治層面上建言的人了。我想你父親未必會贊同你的做法。」

櫻花點頭。
玉蘭氣沖沖地為自己添了茶。

「軍人...與政治家。我到頭來還是躲不過嗎。」

哈克連自嘲地笑笑。
櫻花伸手捉起對方的雙拳。

「哈克連是不同的。」

看到這樣的親密玉蘭差點把嘴裡的茶全數噴出來。

「公主你...啊啊啊!你這狐狸快放手!快入正題啦!...為...為什麼不能廢除奴隸制度來著!」

哈克連慌忙縮手覺得有些昏眩面頰有些熱。

「哪…嗯。」

整理一下思緒,擺回嚴肅的臉。

「公主,政治背後的動力是什麼?」

「權力?」

「權力是政治的表現而非動力。」

櫻花扭頭。

「利益?」

「正是。絕大部分情況下那是經濟利益,像你父親為了愛情可說是絕無僅有的動機...所以為了讓國民接受,他也必須以拉古斯的空咒資源包裝戰爭的動機。」

「...沒有利益的事沒人會做。」

哈克連點頭。

「誰是奴隸制度的最大得益者?」

「呃...呃...貴族?」

櫻花望向玉蘭求救。
玉蘭敲了敲下巴眼睛轉向上。

「歐克家吧...還有第三區需要密集勞動力的農地主?呃...基本上是所有需要密集勞動力的產業。啊還有奴隸商人。」

櫻花是一半驚奇一半佩服地看著自己的女侍。

「玉蘭好厲害!」

「沒...沒有啦」

不好意思臉紅搔了搔後腦。哈克連想原來玉蘭也有這樣可愛的一面。

「玉蘭答得很好。」

「誰要你稱贊啦!」

「公主要好好努力,畢竟是妳的國家。」

「嗚...」

哈克連輕輕的笑了。果然還是櫻花比較可愛,是唯一能讓對女性敏感的他放鬆的女孩…除了媽媽。

嗯,正題。

「正確地說巴爾斯布鲁克的全體國民都是受益人,包括公主玉蘭和我。今天的垃圾是奴隸倒的,今天的廁所是奴隸洗的,今天的巨人和犯人是戰鬥奴隸鎮壓的——所有具厭惡性危險性勞動性的工作都由奴隸完成。」

哈克連拿起自己的茶杯也喝了一口。

「要廢除奴隸制度就得與所有受益人為敵。公主,你在希望出賣自己國民的利益啊。拉古斯戰爭中犧牲了那麼多資源人命換回來的繁榮,你的願望是背叛自己的國家啊。」

終於知道自己的天真,櫻花嘴角下垂神色難過。避開老師的眼神,用手指繞捲自己粉色的髮絲。

「...可是。昨天的夢...我不想再有第二個泰德了。爸爸的罪業國家的罪業,由我來矯正。」

開頭遲疑的語氣最後化為不尋常的堅毅——雖然聲線依然安靜溫柔。認定一輩子追隨櫻花的玉蘭最清楚,雖然公主有時好動或迷糊,但某些時刻她身上每一寸都會散發與生俱來的威嚴。

現在說話的,是巴爾斯布魯克的女帝。

「即使被自己的國民怨恨?」

哈克連確認。

「是的。」

「即使用上骯髒的手段,出賣自己的朋友親人甚至自己的靈魂?」

「…」

「沒有這樣的決意是做不來的。」

真諷刺。身為主教竟勸誘人出賣靈魂,哈克連覺得自己是隻使役魔。

櫻花閉上眼。

「公主…」玉蘭一臉擔心。

「我會做。」

張開眼。
哈克連看到那個眼神就明白了。

「以長者之命起誓,我哈克連•歐克願意追隨您到地獄的盡頭,直到您的願望實現為止。」

哈克連站起來,掌心掩著心臟的位置向櫻花鞠躬。

「我的女帝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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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那天第七區張燈結彩。

奇古涅在這三個月裡跑遍了七區,帶上帝國最精英的空咒運用團隊,確保每個大城市廣場都裝上影像轉移技術的大螢幕。

第七區也不例外。那三兩個螢幕嚴重供不應求,人群在儀式開始前四個小時便開始聚集在廣場裡的螢幕前,有些帶著小櫈有些全程站著,只為霸上一個有利的觀賞位置。見習主教和修女幾乎是全數出動,和儀式無關的都出來市區維持秩序,或為推擠中缺氧不適的群眾現場提供空咒治療。

儘管大聖堂被封鎖了,無關的人員一概不得內進,人潮依然湧到了一切的中心點,一圈又一圈的包圍了聖堂。

無他,櫻花殿下史無前例親臨「神之領域」,請教會為她主持加冕儀式。她不帶一名帝國士兵不帶一個護衛,說是完全相信教會保護她的能力。對比以前巴爾斯布魯克和拉古斯皇族安坐自己城堡只請教皇書面承認的繼承儀式,這樣的安排自然引起空前盛況。沒有人會不想親眼目睹王室的風采。

全國的目光都注視著。

踏正十二點,教堂的青銅大鐘響起。伴隨沈穩的「咚」「咚」聲,櫻花公主踏上了主教堂鋪紅地毯的走道。

眾生盯著螢幕屏息靜氣。

公主穿著一襲白裙——修身的剪裁,裙腳剛剛碰地沒有尾襬,布料上的鏽金花紋精緻奢華,顯得高貴又不俗套。最搶眼是公主的絨毛黑披肩。略顯簡單的白裙襯托出金邊多層的拖地厚披,披肩上那鏽金的雙頭蛇國徽才是真正的主角。

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帝國軍軍服的設計。

沒有其他侍從,公主身後只有穿著宮廷白西裝但手拿主教法杖的家庭教師。

代理教皇一職的大主教和其他一眾主教在祭壇前等著。

櫻花一步一步前進,最後在吉歐大主教面前的的紅絨膝墊上跪下。主教開始諗誦那冗長的加冕祝福。

「長者啊!願您永恆的光輝指引我們走在正確的道路,願虔誠的女帝受您所感召,將您的意志行使於地上,將您的慈愛灌溉於每人,將您的公義實踐於社會...」

在皇冠戴上頭的一刻,在這帝國最為神聖之地,櫻花心裡懷疑起神的存在。

若您,不曾庇佑過您的子民。
只顧玩弄您諸神間的遊戲,對我們的苦難視若無賭。
我就以自己的方式來行使我的正義。

儀式完結,本應是新任女帝起身向廣大市民致辭的環節,櫻花卻維持跪姿,開口字字鏗鏘。

「謹代表巴爾斯布魯克帝國,本皇蘿澤婭馬妮露•櫻花•巴爾斯布魯克實覺本國與教會多年來維持互不相干的狀態不盡理想,祈望能與教會有更緊密的關係。」

場外譁然,全國民眾竊竊私語。

「千年來出於對宗教的尊重,教廷一直獨立於國家。」顯然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但吉歐大主教見慣大場面,很快就作出正確的對應。「何以女帝竟提出對現況的不滿,難道巴爾斯布魯克的野心已無法止於吞拼它國,連神的領域也膽敢染指?」

「非也,憑朕不帶一兵一卒跪倒在大主教的面前,請相信朕是帶著善意前來。更為表我國祈求和平的誠意,本皇僅獻上可媲美一國力量的寶物,進貢教會,以彰長者之威名。」

說罷,櫻花從披肩的暗袋拿出一顆巴掌大的紅色石頭,用雙手托起舉過眉間。

「米迦勒之瞳!」

教會有卡斯托魯等主教的情報,自然知道在泰德進入塞雷之地後留下了瞳在巴爾斯布魯克境內。但對毫不知情的普羅大眾,失蹤了十年的米迦勒之瞳突然出現在女帝手裏,這刺激當然非一般。

在全國直播前,大主教也不敢貿然接過。

「女帝妳這是從哪裏奪來,而妳這又是什麼意思?」

「大主教一定知道我是拉斐爾之瞳的持有者,本國軍力雖不是天下無敵但還算排得上用場。如今在多年後終於尋獲米迦勒之瞳,相信要以單純的力量說服教會也有一定的把握。但我的家庭老師,他也是行長者意志的主教...」

櫻花停頓了一下。
預先排好般,哈克連微微欠身,呢喃了句「願神守護你」。

「...我的老師教導我,凡事都要有制衡,否則生於憂患死於逸樂,我國必會步向腐朽。而世上又有什麼比長者更令人敬畏呢!所以我將一國之力獻於教廷,盼望神之威名能監督我們,使我們不至於走上歧途。」

在如此大義凜然的原因和巧妙的軍事威脅當前,吉歐沒道理不接下米迦勒之瞳。但接下嘛,又不知對方有什麼後著。所有事情都有他的代價,收下這份力量必然要有相應的付出。

「...難得女帝如此深明大義,教廷也沒有道理拒絕。女帝請起來吧,在萬能的長者下我們都是平等而渺小的綿羊。在正式同意之前我想先向女帝請教,女帝心中所想的合作,將會以何種形式進行?」

吉歐伸手拉起剛加冕的蘿澤婭馬妮露女帝,同時走下祭壇與女帝站在同一高度上。

「本皇年少愚魯,想法很單純。有力量者就須負起相應的責任,同時也得提防那道力量被濫用。既然教廷願意負起監測本國施政的責任,巴爾斯布魯克定必禮尚往來,負起監測教廷的責任。」

「女帝,妳這是赤裸裸對長者的挑戰!神之家和教廷...」

「正正是神之家和教廷不被外力管束,才會讓黑暗有機可乘!神之家竟然有凌駕於法律的地位,只有塞雷的旅人能揭發其罪行,這是多麼荒謬的事!難道神的公義反而不行於離神最近的地方?!」

「女帝!請慎言!」

「第七區作為神的領域能不受法律監控,窩藏已判罪的犯人使他們能免於罰,這是神的意志在地上行使麼?!」

「女帝,公然在大教堂說出這等大逆不道的話妳敢說妳別無居心?」

在對質的高潮櫻花突然冷下來,向大主教微微欠身。

「本皇才十六歲,知識與禮儀自然不及尊敬的大主教,若言語上有冒犯還請多多包涵。只是我的論點並不出於我個人愚見,我是代表某個尊貴的主教說出他對教廷真心的建言。大主教若不介意,我想請出今天帶來的兩位客人,讓他們當著全國人民面前說出他們的想法?」

當然不會等對方同意,出來的是米蕾亞和穿正裝主教服的菲亞•庫洛伊茲。吉歐的臉色刷白,但忍住了不出聲。

場外的群眾沸騰到登峰造極的境界了。

櫻花提起裙襬向兩人曲了曲膝。

「這位菲亞•庫洛伊茲主教相信大家都認識。他是前拉古斯國王的王弟,同時也是教會資深的主教,歷史說他是十年前偷走潘朵拉盒子的罪人,是造就拉古斯戰爭的元兇。

而這位米蕾亞夫人則是前拉古斯國王沒被承認的側室,但她與拉古斯王的婚姻比國王與貝爾涅莎•安特沃爾特的還要早。若然米蕾亞夫人不是庶出,就會是拉古斯的正統皇后吧。」

兩人向女帝鞠躬回禮。

「但歷史對他們不公正。」

櫻花將目光轉回祭壇,穿透大主教,直望大聖堂上的長者像。

「偷取潘朵拉之盒以謀取私利,妄想得到費亞羅廉禁忌力量的,不是別人,正是前任教皇。教皇事敗嫁禍於菲亞主教,造成兩國開戰的契機。我想教會比我更清楚,不信我們問問蘭瑟主教,看他能否當著長者像前否定我所說的?」

在祭壇上的蘭瑟主教默不作聲,最後點了頭。

「巴爾斯布魯克因錯信教皇而向拉古斯宣戰,犯下不能禰補的過錯。本皇必須代表父親向兩位拉古斯皇族致歉。為表誠意,本國尊重菲亞主教和米蕾亞夫人的意願,準備將他們連同米迦勒之瞳一併交給中立的教廷保護。說實話,這種做法有可能動搖本國的根基安全,但為免重複過去的錯誤,我們願意作出這最大的讓步。

為了確保前教皇的過錯不會重複,大主教你會否以大局為重,作出相應的讓步?」

櫻花踏前一步,瞪著大主教說。天知道她可是費了多少功夫才讓父親同意放棄對米蕾亞的執著。

被計算到這個地步,連同己方主教的默認,要扭轉局勢已是不可能。吉歐當然知道櫻花雖沒說謊但證詞片面,對沃夫蘭私下的野心沒提只字片語。然而垂死掙扎互揭瘡疤也不能否認前教皇的過錯,只會令事情變得更難看。及時止蝕,減少損失便是最佳的行動。

於是吉歐向十六歲的少女低下頭來。

「我明白了。女帝有何建議?雖然允許互相監察的提議,但教廷必須維持一定的獨立度,這也是我們的底線。」

女帝擺出畢恭畢敬的姿態卻把剛才主教的話拋回去。

「難得大主教如此深明大義,本皇亦無意刁難教廷,只想提出三項協議。

第一,所謂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從今神之家的成員犯罪亦可受到法律的制裁,而這當然包括巴爾斯布魯克家的成員。

第二,若有已判刑的罪犯或被通緝的疑犯逃進第七區,帝國有權向教廷提出正式的引渡申請。若然教廷拒絕,必須給予合理的解析。

第三,取消教皇一職,從此教廷的重大決定得由一眾高級主教共同決定,而當中必須有一名皇室與教廷共同承認的人員。在此本皇提議由朕的家庭老師哈克連•歐克擔任。他既是已決志背上有刺青的主教,又是名門歐克家的子孫,相信定能擔當教會與皇室間的橋樑。

作為回應,巴爾斯布魯克永久放棄米迦勒之瞳的擁有權。以及,除了得到神之家的認同,從此女帝都得親自到大教堂,獲得大主教的承認方可加冕。這樣的互相制衡,大主教有何建言呢。」

恰到好處的平衡條款,自然是出自熟知兩方世界哈克連的手筆。最後要女帝得到大主教的承認的條款對巴爾斯布魯克較為不利,但當下卻能保護櫻花的性命。帝國內部必然會有許多反對女帝這次先斬後奏的聲音,但若暗殺她,就得為找個能上檯面的下任繼承人而頭痛。

大主教頭腦快速運轉,沒發覺有很大不妥之處。現今七鬼神失去了能力,帝國又有壓倒性的兵力,這樣的協議比想像中合算。
吉歐點頭,欠身親吻了新任女帝的手背。

「女帝年紀輕輕便如此賢惠真是巴爾斯布魯克的福氣。祈求在長者的庇佑皇室與教廷能為全國人民略儘綿力,共同創造讓長者喜悅的將來。」

櫻花笑著扶起大主教。

「請教廷繼續引導我等迷途羔羊,帶領我們完成長者應許的三個願望與幸福。」

雙雙走上大聖堂對外的陽台。民眾看到千年來關係最密切的皇室與教廷,無不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櫻花女帝萬歲!巴爾斯布魯克永垂不朽!」

在回程的混亂中,玉蘭小心翼翼地收好那白金皇冠,庫洛洛稱讚著連月來奔波不斷的奇古涅,奧魯莉緊貼飛空艇的窗邊,看底下不願散去的人潮。

哈克連伸手揉過櫻花盤起的長髮,低聲說「妳做得很好。」

「嗯!」

她點頭,笑容如立春的天氣。

____________

 

在極短時間內,帝國軍第一二三艦隊少將和歐克元帥先後身亡,參謀長突然失去影蹤。緊接著,沃夫蘭宣布退位——傻子都知道巴爾斯布魯克在暗中經歷了一場翻雲覆雨的政變。

尤其新女帝一上任就雷厲風行地逼得教廷妥協。她的強硬與公正兼備說辭在民眾心中留下深刻的印像。質疑她過於年輕的聲音幾乎連夜消失,據大報的調查櫻花女帝在民間的支持率高達百分之七十,擁有她好戰但疏於建設的父親無法比擬的人氣。

「暴力是最愚蠢的雙輸方法。」女帝說。

「我們已有足夠的土地和資源,今後的課題是如何妥善地運用它們,為人民創造更大的幸福。」女帝說。

在群眾的歡呼聲下,貴族和帝國軍餘下的二三線人物對新帝越發不安。尤其女帝讓教會認同「法律適用于神之家的成員」。撇開拉古斯家,千年來以巴爾斯布魯克家和歐克家為首的神之家能壯大到如斯地步,很大程度取決於他們不見得光的業務。例如歐克家,最大收入來源來是商貿——不論是沒上繳的戰利品或是近期的黑珠石買賣。表面只出產軍人與政治家,但歐克其實更是出色的非法商人。

恐懼於女帝的下一步行動,反對櫻花的聲音在貴族間越發響亮。

「絕不能讓她奪得軍權!」

在這樣的共識下,前元帥米洛克被推舉出山,重掌三軍。新元帥上任第一件工作就是為櫻花安置了許多近身「護衛」,說為了保護女帝的安全,每天的日程都要先讓他們過目云云。

然而誰都沒料到櫻花女帝的下一步行動。

 

風和日麗的下午。

「伯母大人,能勞煩你帶我到奴隸競技場見識見識嗎?」

穿著騎馬褲皮長靴的女帝帶同庫洛洛和奧魯莉拜訪了關係一向不佳的格蘭奴伯母。

「喔?」年長的夫人用扇子遮著竊笑,挑眉問道。「陛下不是一向不喜歡『踐踏別人的尊嚴的行為』嗎?」

「伯母大人你別笑話我了。」櫻花揚起右手,揮別不堪回憶的過去。「當時我年少無知,上任了才知道大人的辛苦啊。閒時不找些樂子發洩發洩真的會被逼瘋。」

格蘭奴啪一聲收起摺扇,饒有興致地把櫻花從頭到腳打量一遍。少女顯得自然,但躲在她身後的奧魯莉緊緊擰手,瑞瑞不安。

「難得陛下對大人的玩意開竅了,我就繞掉今天的行程陪陛下盡情地玩。」格蘭奴喚來身後的侍從。「彼得快幫我找兩張競技場的特等席劵,現在吃個午餐剛好趕得上一點的午間場。」

「我知道一間很不錯的店。」櫻花接口說。「作為伯母帶我見識的回禮,午餐就讓我來請客吧。不介意就坐我的飛空艇?」

「陛下您真是客氣,呵呵呵。那我恭敬不如從命,陛下請帶路吧。」

然後兩人似是感情極好的朋友,並肩圈手一路笑談飼養奴隸的心得。




競技場和普通的運動場十分相似。多層坐席圍繞中間的圓形泥地。泥地直徑約三十米,各處不規則地分布著瓦礫堆成的矮牆和空行機殘骸。觀眾和泥地之間有一道巨大的空咒屏障,確保參賽者不能逃走之餘也保護觀眾不受流彈所傷。

特等席對正競技場選手的入口。每個座位的扶手都附有小巧的雙筒望遠鏡供賓客觀看廝殺的細節。

格蘭奴讓櫻花坐在特等席的最中心的座位,自己坐在她旁邊。奧魯莉抱著庫洛洛則和其他侍從坐在稍遠的位置。

「難得女帝賞面,評判當然得由您擔當呢!」格蘭奴向櫻花眨眼說。「很簡單的,待會您就明白了。不說這個,櫻花陛下要不要先下注呢?」

「下注?」櫻花伸頭探看,確定奧魯莉也安全地坐下了,才將注意力轉會伯母身上。

格蘭奴遞給櫻花一張紙。

「今天下午有兩場比賽。第一場是不懂空咒的奴隸混戰,限時一小時內由最後存活的人勝出。若多於一個人生存就全員『轟』地爆炸哦~名單和賠率都寫在單張上面了。陛下,相信我,下注才能更投入地體驗整個過程。」

櫻花深呼吸默默由一數到十,然後逼自己望向手裏的單張。



密歇根,男,二十歲。身型瘦削像營養不良,其實紙上五人都像營養不良,密歇根已經是最高最壯的人了。

雷恩,男,三十七歲。但艱苦的工作令他已白髮蒼蒼皺紋滿面,像個老年人。

露絲,女,二十三歲。為了逃離之前紅燈區的生活自願到競技場來。

馬克,男,十七歲。被父母賣了。

米夏,女,十五歲。馬克的妹妹。



櫻花的手在抖。

「我自己是買了馬克兩千優斯~雖然密歇根是大熱但賠率太低也沒有樂趣。陛下有沒有看中哪隻呢?快開場了讓伯母幫你買吧。」

格蘭奴的刺耳的聲音喋喋不休。

櫻花信不過自己的聲音,用食指指了紙張。

「米夏?陛下你品味真是與眾不同啊竟然買賠率最高的小母狗~」

「活下去。」

「嗯?」

「她會活下去的。」

櫻花緊握著座椅的扶手說。


奴隸被帶到圈裡五個角落,每人腳邊都有一把西瓜刀。
工作人員離場,入口的鐵門重重關上。

噗嗚嗚嗚嗚嗚———!

隨著喇叭聲,奴隸頸圈的「縛」被解除。

馬克撿起刀就往米夏跑。
露絲拿刀爬上了面前兩米高的瓦礫堆。
密歇根和雷恩不約而同走向露絲,但雷恩的步伐稍慢。露絲爬到一米多高密歇根就到達她瓦礫堆的底下了。他用力推走露絲正下方的雜物。

失去部分地基,露絲滑落了些許,然後手腳併用加速爬往更高處。

密歇根繼續推,露絲一邊尖叫一邊隨手拿起雜物——玻璃碎、磚頭、鐵片——瞄準密歇根的腦袋用力扔。密歇根頭側被砸中,眼角流血,但他咬牙忍著繼續推。

這時雷恩也到達了。他繞到瓦礫堆的另一邊,也開始推毀底下的基礎。瓦礫堆瞬間搖搖欲墜。

待下去是死路一條,露絲掃了一列磚塊落密歇根頭頂,趁他閃避之際提刀跳下,一記劈向他的肩頭。
青年只得勉強扭開,重心一失跌坐在地。

雷恩卻早已在等待,從背後劈中他的頸項。

鮮血噴出。

喔喔喔!
廣眾席發出興奮的聲浪。
奧魯莉掩住眼。
櫻花胃裡一陣翻騰。

密歇根雙手按著頸項,在地上抽搐。身下的血泊越來越大攤。

露絲和雷恩沒理會他,各自拿刀對峙。

三秒後男人突然衝向對方,露絲幾乎是馬上架起刀防守。
雷恩卻把手中的長刀飛擲出去。

「!!」

反射性揚刀彈開投擲物,露絲舉高了手。就是等待她防守中空這瞬間,雷恩利用衝刺和自身體重的慣性,一拳窩下露絲的肚子。

露絲抱著肚子跪倒。
雷恩施施然撿起露絲的刀子,在女子的面前停下。


然後觀眾歡呼,紅了眼睛。

場內只剩下三人。馬克和米夏躲了起來,不見影蹤。

不知道還剩多少時間,雷恩急躁起來,從泥地最外圍開始繞圈翻找,慢慢向內圈移動。接近靠西的空行機殘骸時,內裏的少女跳出來,踢踢躂躂往南邊逃,雙股麻花辮隨動作上下跳動。

雷恩緊追。

男人的腳程快上很多。眼看就要捉到,少女猛然拐彎,馬克便突然從雷恩身後的掩護牆彈出,攻其不備。

雷恩知道不妙時已經閃避不及,只好舉起左臂徒手擋駕。西瓜刀砍了入肉,但同時也陷進了,拔不出來。

雷恩吃痛怒吼,右手揮動刀刃刺向少年。
少年卻不閃躲。

刀子刺中少年的身軀,似乎是傷到肺了,馬克吐出一口鮮紅帶泡沫的血。

「哥哥!」

米夏驚呼。


馬克死死拉住雷恩的右手,不讓他抽出刀子。

「米夏動手啊!」

於是少女哭喊著,一刀一刀,斬向男人,直到他倒地不起。
即使雷恩劇烈掙扎,撕裂他胸前的傷口,馬克到最後都沒鬆手,隨著男人一起倒下。

米夏扔掉刀子。

「哥哥!哥哥!」

她搖晃少年的身軀。

馬克伸手摸了她的頭。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殺!殺!殺!殺!殺!殺!殺!
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

如雪球般滾大,觀眾的呢喃漸漸變爲雷聲,鋪天蓋地、震耳欲聾。

米夏無動於衷,緊緊握住哥哥的手。

殺啊!殺啊!混蛋在幹什麼!我買票不是來看這種肉麻劇的!殺!殺!殺!殺!

就這樣僵著。
觀眾鼓譟了好一陣少年才停止呼氣。


噗嗚嗚嗚嗚嗚———!

喇叭宣告賽事結束。




「嘻嘻嘻嘻~陛下真是獨具慧眼啊,該說是『新手的好運』?」
格蘭奴挨近櫻花說,距離讓她臉上的黑痣放大了幾倍。

櫻花死死握著座位扶手,默不作聲。

「那麼陛下請站立,要當評判了。」

「...」


「陛下?」


「...」


「蘿澤婭瑪妮露陛下!!」


「是?」


櫻花如夢初醒望向伯母。

「要當評判了,請起立吧。」

「評判?」


「是啊,開始時不是跟您說了?」


「評什麼?」


格蘭奴指向還跪在哥哥身邊的米夏。

「評她有沒有活下來的價值啊。」

櫻花瞪大了眼像看怪物一般看格蘭奴。

「...她...她不是贏了嗎?」

「是啊,恭喜陛下的兩千尤斯翻了13.6倍,不過贏和活是兩碼子的事。如果個個奴隸靠躲而活到最後那我們看什麼?只有英勇奮戰,娛樂過我們的奴隸才能活哦。」

「長者...這開玩笑的吧。」

「站起來吧陛下,順著大家的意思就可以了。覺得殺了好就舉左手,值得活就舉右手。快啊,大家開始不耐煩了。」

格蘭奴搖扇催促著。

櫻花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鬆開緊握座位的手。站起來時像夢遊。

殺!殺!殺!殺!殺!殺!殺!
世界在尖叫著。

櫻花想起了泰德。

『我發過誓要誠實的面對自己活下去,因為我不想失去我心中的那絲光明。』

櫻花又想起了哈克連。

『即使用上骯髒的手段,出賣自己的朋友親人甚至自己的靈魂?』

女帝吁了口氣。
緩緩舉起左手。

一片歡呼聲中沒人聽見庫洛洛的悲鳴。

 

「很有趣喔,真的很有趣啊!」櫻花用手背抹過雙眼,笑著對伯母說。「臨場感很強,太激動人心了!您看我的手到現在還在抖。太感謝伯母帶我來見識見識。」

「呵呵這麼容易就滿足嗎?這只是頭盤,接下來才是主菜啊~」格蘭奴揚開扇子高興的說。

「嗯,我知道。」櫻花點頭。「接下來是專業的,戰鬥奴隸的比賽吧。聽說伯母也擁有一隻戰鬥奴隸?」

格蘭奴自豪地拍了拍胸口。

「我家的小寶貝可是幫我在競技場贏過獎金的!」

「好厲害!好羨慕啊⋯」櫻花拍拍手說。「如果我也能養幾隻就好了...」

「難得女帝有興趣⋯我就介紹相熟的奴隸商人給您吧。雖然價錢偏貴,但貨色一等一的棒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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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女帝沒有想像中完美。
她不挑起戰爭,她建設,她慢慢提高了人民的生活水平。

同時她享樂。
她喜好挑選戰鬥奴隸,她偷溜到鎮上新開的甜點店光顧,她和父親一樣喜愛飼養一隊黑魔法師在軍隊。參加舞會的次數也多了,對有錢的公子特別感興趣。

她也任性易怒。
聽說為了微不足道的失言,女帝竟把忠心的侍女奇古涅流放到第五區拉古斯的廢墟。那裏只有空咒的提取設施,十年來沒有重建過,生活條件相當惡劣。

完美的人遭人敵視,有缺點的人才容易親近。
貴族們漸漸發現女帝也是人一個,和他們一樣,巴結巴結,給點甜頭,也就好說話了。

何以為懼?

如此這般過了兩年。

十八歲生日櫻花喝到爛醉,送她回來的是修里。

玉蘭把歐克擋在門前趕走了他,櫻花徑自跑進洗手間跪坐在馬桶邊,吐得一塌糊塗。

奧魯莉跟了進去想扶她,櫻花大力揮開她的手。

「滾開。別碰朕。」


搖搖頭又說「奧魯莉對不起...請暫時別管我。」


然後枕著廁板邊嚎啕大哭。

驚動了隔壁房的另一個歐克敲門一探究竟。


玉蘭一看到哈克連就踮腳打了他一巴掌。


「都是你!」玉蘭尖聲叫囂。


哈克連沒皺一下眉,雙手抓住玉蘭的肩膀,溫柔用力地把她轉開半個身位,然後從門邊的空隙鑽進房間。


玉蘭伸手用全身的體重死拖著他,哈克連放了個空咒,將她彈開了幾步,繼續往洗手間前進。


「沒人歡迎你啊!」玉蘭鍥而不捨,追過去時卻撞到透明的空咒屏障。


奧魯莉看到哈克連的撲克臉,很識趣地從櫻花身邊站起來,讓路給他。


不能再稱爲少年的金髮男人先向奧魯莉點頭,走到櫻花後面,二話不說捉住她手肘扯她起來。庫洛洛從馬桶水箱跳下來,一口咬著哈克連褲管不放。


「別碰櫻花大人你這混蛋!」玉蘭踢向屏障說。


奧魯莉站在洗手間門口看著。哈克連就這樣腳拖著庫洛洛手拉著櫻花走到洗滌盤。用另一隻手扭開水龍頭,把櫻花的頭壓了下去。


「咿呀!」

水很冰,櫻花叫了出聲。


「把臉洗乾淨。」哈克連沒有表情聲線平坦。


櫻花抽噎著但還是聽話的漱了口洗了臉。哈克連拿出自己的手帕,小心翼翼擦乾她臉龐的眼淚。


奧魯莉和哈克連一人一邊扶櫻花回到客廳沙發坐下。庫洛洛這才鬆口跳上客廳的茶几。


「這裡讓我來,妳們出去吧。」哈克連看看還在門前敲打空咒屏障的玉蓮,小聲對奧魯莉說。


「見鬼!看我不殺了你!」玉蘭繼續吼道。


「出去!」

哈克連罕見的以呼喝回敬,讓玉蘭驚訝得閉上嘴。


屏障消失了。奧魯莉走到門前拍了拍玉蘭的肩示意要同她一起離開。


「可是!」正要反駁的玉蘭看到奧魯莉近幾欲哭的表情,不由得軟了下去。「就他們兩個在房裏...不行啊...


「庫洛洛在。」哈克連一邊掃著櫻花的背一邊回答,最後轉頭直視玉蘭的眼睛。

「求妳了。」


玉蘭哼了一聲用力跺腳,但還是跟奧魯莉出了房間,關上大門。


為了阻止自己哭泣,櫻花把下唇咬破了,微微有點血。哈克連嘆了口氣,從茶几的紙盒抽出面紙,輕按女帝的傷口。


「我是徹徹底底成為壞人了。雖然是妳的願望,但讓妳這麼痛苦全是我的責任。覺得痛就來打我吧,再不然放棄也好,做回以前那個櫻花一定更幸福。」


櫻花吸了口氣,搖頭。


「不...哈克連早就警告過我,我是自願背上這十字架的。」


伸手搶過哈克連手上的紙巾,推開男人的手。


「都半夜了你快回去休息吧。我已經沒事了。」


說完就想站起逃離,但哈克連捉住她的手拉她坐回沙發。


「約定了,就算是地獄盡頭我也會跟過去的。計劃上我是共犯,得知道妳面對的困難。我亦是你的老師,要指點妳的迷津。身位主教看到妳的靈魂正被黑暗纏擾,我更加有責任幫妳驅逐。在公在私我三個身份都不允許我就這樣丟下妳回去啊...而且回去我肯定睡不著。」


櫻花只好坐下。手一伸庫洛洛就明白了,跳進她的懷抱。過了兩年庫洛洛長大不少,只能勉强坐在樱花大腿上。


「我好害怕。」櫻花下巴抵著庫洛洛的頭頂說。「再這樣下去我將分不清哪個才是真正的我。」


哈克連挪正身體讓自己坐得舒服些。


「我有說過嗎?考完主教測試,父親要我進王室當您的家庭教師,我一開始是十分抗拒,打算親身拒絕的。我十一歲時離開歐克家就是為了逃離那個骯髒的世界。我想當個普通的司教,在最底層事奉他人,成為弱小平民的光芒——根本沒有原因回到以前的世界去。」


...那你為什麼來了呢?」


「卡斯托魯主教帶了我到第七區一間偏遠的療養院。在那裏我學到了,作為一名平凡的司教我能做著自己熱愛的工作,一生都將十分幸福。然而我所能救濟的,只限於我接觸的人。

若然我有捨棄自己幸福的決心,不畏懼骯髒不堪入目的世界,願意回到那泥潭打滾,我是否能將在教會學到的,將我在民間聽到的弱小平民心,傳遞給皇室,是否能因此救濟更多的人,甚至整個國家?


沒有對與錯,兩個選擇同樣合理,哪種做法我都不虧欠世界。而我選擇回來,因為我發現十一歲時我是膽小了,害怕了,沒有勇氣與眼前的黑暗正面交鋒,為了保護我自命清高的靈魂我夾著尾巴逃跑。而卡斯托魯主教提醒我,真正該做的,是爲最暗的角落帶來光。是不懼怕,是相信自己即使滿身泥濘趟渾水,靈魂深處的光也必不被玷污。」


哈克連伸手搭上櫻花的手背。

櫻花轉頭兩人對上眼睛。


「但如果...如果我沒有這般的堅毅...」她猶疑,聲音顫抖。


「您應該更自信。醒魂也說過您的靈魂那麼高貴,是真正的皇女。你擁有神之家的不屈。況且,請緊記妳不是一個人,奇古涅、玉蘭、奧魯莉和我,都會與妳奮戰到最後。」


「還有我。我不會讓櫻花一個人面對黑暗的。」庫洛洛插嘴說。


「嗯...」櫻花將庫洛洛抱得更近,把頭埋進它的羽翼避開哈克連的笑。


「若然妳還不放心,我可以向妳施下絕對不會迷失自我的咒語...雖然會很痛。」


「痛...?」

這晚櫻花第一次以較為開朗帶有平常好奇的聲線問。


哈克連指向櫻花的右手手背,拉斐爾之瞳出現的地方。


「在這裏留下刺青,類似司教背上的刺青,不安的時候就看它,提醒自己為了什麼而努力。這樣就不會墮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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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花仰躺在床上,只把右手伸出被窩。玉蘭雙臂交叉胸前站在房裏的角落,視線似是要在哈克連的後腦鑽出個洞來。奧魯莉手拿奇古涅的壓縮治癒空咒包站在哈克連旁邊待命。哈克連則坐在床邊,左手握著櫻花的手腕,右手拿著針,書桌上有一排顏料。


下了第一針,不能說很痛但持續的刺激會令痛楚疊加。


「昨天的生日蛋糕還好吃嗎?」

哈克連問,企圖分散女帝的注意力。


「御用的甜點鋪...一直只有那家吧。」


「今早收到奇古涅的信息。」這次說話的是奧魯莉。「研發差不多完成了,接下來是量產的階段...還有就是向櫻花大人說了生日快樂。」


櫻花明顯喜悅。

「她過得還好嗎?第五區很冷吧?」


「庫洛伊茲主教和米蕾亞夫人給了她許多照顧...而且有比利•布林茨的財力,讓她做喜歡的研發,似乎蠻高興的樣子呢。」


櫻花鬆了口氣。

「那真是太好了。許久了,真想能快點見面。」


「快了。再忍耐一下。」哈克連呢喃。


「每次都說快了快了卻不見有什麼進展啊!當初就該直接立條『廢除奴隸制』的法例,制裁違反的人就好了,反正連神之家都能問罪了。」玉蘭咂嘴插口道。


「對沒有兵力財力沒有實權的我稍微有點困難呢...」櫻花咔咔乾笑著。「暫時還沒辦法利用那個協議...」

「不,它已在發揮作用。」哈克連搖頭。「最近除了互相暗殺外,貴族們還熱衷於互揭罪證,巴爾斯布魯克家裏也有許多被檢控的例子。從內部腐朽的中空樹心,給點契機就會自己塌下來。」


「我們就是,要成為吹到枯樹的那陣風。」奧魯莉接口說。


「最近和修里的關係也變好了呢...」櫻花閉上眼說。


「這點我超不爽的。」玉蘭喊道。「你這隻狐狸分明就是在利用皇室的力量幫助歐克家!」


「失去黑珠石而要急著尋找新財源,擁有龐大的資金流,還有易於影響不諳世事的年少當家...歐克家是隻很好用的棋子。」哈克連不以為然的回答。


「魔鬼...」玉蘭喉頭裡嘰咕。「連自己家自己堂弟都能賣...


「陛下連自己國家都能賣,」哈克連刺上最後一針,用濕布抹去櫻花手背上的血跡。「我這點點賣家賣教算什麼?而且是雙贏的。好,完成了。」


櫻花舉起手端詳剛畫好的小白花。


「這是...?」


「白蓮,寓意出污泥而不染,和陛下很相稱的花。」


哈克連笑著說,然後突然彎身傾前用嘴唇輕觸女帝的額頭,長金髮正好擋住這一幕。


「也是我的名字。」壓低音量的呢喃和垂下的金髮瘙癢了櫻花的耳朵。少女臉一唰就紅了。


「那麼,我就先出去不打擾陛下休息了。」哈克連直起身語氣過於歡愉,活像偷到魚的貓。「剛才探了探,陛下好像有些微燒。」


奧魯莉連忙用奇古涅的壓縮空咒幫櫻花治療手背。哈克連收拾東西出去時玉蘭用懷疑的眼神不間斷地盯著他。


櫻花閉上眼,想到春天不遠了。


種子都已齊備,只需靜待發芽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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蘿澤婭瑪妮露女帝登基後的第三年,發生了一場大規模動亂。

三月二十日午後三時,大量戰鬥奴隸的抑制頸圈突然失靈。當中有在執行任務中的隊伍,有正在接受訓練的,在軍營待命的,甚至有在護衛重要人物的。

「就是現在!挾持人質,為自己戰鬥啊!」

共通點在於每處都有一個主動領導的奴隸。他手拿一根發光的棒狀裝置,在十米範圍內的所有頸圈和主人的聯繫都會中斷,奴隸們能輕鬆拿下頸圈。如早有準備般,奴隸們也有共識,沒有因突然獲得自由而不知所措,都是磨拳擦掌躍躍欲試。領袖一聲令下便紛紛倒戈攻向帝國軍。

習慣將前線交給戰鬥奴隸的軍官大多疏於實戰,無法招架。雖有少數成功鎮壓的例子,但大多據點被奴隸奪得控制權。被俘虜的士官長多達五十人,以下尉為主的尉官有十多人,非戰鬥人員數目過百,還有幾個本應是護衛目標的貴族。

「解放戰鬥奴隸!不然就處決人質一起死!」他們吶喊。

當米洛克元帥剛接到通知還忙著計算損失,監視女帝的「護衛」也剛鎮壓完宮廷據點忙得焦頭爛額時,櫻花在事發一個小時後便迅速進行了一次全國性廣播。

「請不要衝動傷害人質,朕願意展開談判。」她對奴隸們說,又派人送糧食等基本物資到被佔領的據點。

「這不是向元帥追究責任的時候,當務之急是平安解決事件。」她對全國人民說。「同時,這是我們反思戰鬥奴隸制度的好機會。一直以來我們將自己的性命財產交予奴隸手中,這種做法能長久下去嗎?我們自己的東西不用自己的雙手保護,把我們孩子的性命交給沒有愛國情緒的奴隸,真的可以嗎?」

鑑於普通陸軍的實力成疑,女帝提出給予戰鬥奴隸公民權,及將黑魔法師納入正規軍的建議。

米洛克元帥大力反對,批評年輕的女帝過於理想主義。奴隸像野獸般沒有人性,誰能確保放任之後他們不會報復主人大開殺戒?元帥說談判是不可能的事。他已著手準備反擊,時機成熟之際便會用突擊隊救出人質。

雙方各有支持者,大部份民眾陷入一股不安的情緒,空氣中充滿一觸即發的張力。

然而打響第一炮的既不是奴隸也不是帝國軍。
是安特沃爾特。潛伏了三年他們趁機向巴爾斯布魯克發出最後通牒,要恢復其獨立國的地位。

面對內憂外患,女帝還要求大家先向奴隸屈服再應付外戰,自然遭人唾棄。群眾開始壓倒性地支持元帥,要求他以強硬手段平息事件。

但戰鬥奴隸不能派遣,沒有女帝的准許黑魔法師部隊又不能離開霍普魯克要塞,僅以帝國正規軍要應付兩邊戰線實在勉強。米洛克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局面。

眼看安特沃爾特的開戰時限快到了。

三月二十五日。
女帝和家庭老師在霍普魯克要塞高層的小偏廳共進午餐。

「今天的焦糖布丁有點失準呢。」

女帝用餐巾輕輕擦嘴說。


「女帝,要為桌上尚有食物而心懷感激。沈浸在肉身的快樂是長者所不悅的行為。」

家庭老師不忘說教。


「老師您還是一樣囉嗦,每天瞎操心注意髮線危機提早出現啊,哈哈哈哈~」

看到國難當前也絲毫沒緊張感的女帝,站在一旁米洛克派來的護衛們雖維持著專業的嚴肅表情,內心卻無不在責難這昏庸不亞於父親的女帝。

然後餐桌前的兩人站起來,緩步移轉到隔壁有落地玻璃窗的休息室小憩。
進門的一瞬,尾隨的護衛舉高手上的量產空咒步槍,用槍托狠狠敲下哈克連主教的太陽穴。
沒來得及出聲就倒下了,目眩頭暈,哈克連伸手按住疼痛的地方,濕濕的,血沿著面龐的弧度滑落。

護衛們鎖上門,分別拿槍指著女帝和坐在地上的主教。

「啊啦啦。」回頭看到這幕的女帝說。「我的老師是比較囉嗦,但做到這地步也太超過了。如果臉上留下疤痕毀了老師自豪的美貌那怎麼辦。」

想上前為老師治療,但被粗魯地喝止。

「不是開玩笑的!到小桌前坐著,亂動我就不客氣了。」彷彿要證明自己『不是開玩笑』,站在哈克連旁邊的護衛起腳踢了主教的側腹。

「哎呀。冷靜點這位護衛A。」女帝原地站著,弄了團治癒空咒在手裡。「怎麼說他也是皇室和教廷之間的橋樑,死了會引發政治危機的。況且,人質也是活著才有價值,讓我稍微止個血吧?」

『護衛A』對自己的稱呼相當不悅,想上前教訓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頭時卻被同伴拉著。

「去吧。」同伴簡潔地說。

女帝行了個淑女禮說「謝謝路克。」

能記住路克的名字沒道理不知道自己,女帝果然是故意的,把『護衛A』氣得差點吐血。

櫻花蹲下將手中那團空咒敷在哈克連額頭上,創口便愈合了。金髮男人甩甩頭,瞳孔終於能聚焦。

「在我願望實現前你都不准死。」櫻花悄悄說,語氣比和敵人對話時要冷冽得多。

哈克連點頭,撐起自己挨著牆邊坐。
女帝也乖乖走到小房間斜對角的小桌前坐下。



大約半個小時後,米洛克元帥奪門而入,身後跟著三幾個精兵。包括元帥在內,在場有十三個軍人,令休息室十分擁擠。


「貴安,元帥大人。」女帝站起來,不卑不亢地說。「元帥一生為國家鞠躬盡瘁,真是辛苦你了。耳聞元帥最近東奔西跑忙得不可開交,竟然還親自光臨實太費周章。其實有事,派個小兵帶話給我就好,朕必定不敢怠慢快馬趕去會晤大人的。」

「陛下,客套話不必多說。」米洛克老當益壯,身子筆直踏步走到櫻花面前,軍靴的噠噠聲在房裏迴盪。副官遞給他一份文件,他攤開擺在櫻花面前的小木檯。

「簽了,乖乖做個傀儡皇帝,不亂說話,社交場合出來揮揮手,不就對大家都好?不必為複雜的事情煩心,穿穿漂亮的裙子,喜歡哪家甜點任妳吃,喜歡奴隸競技場隨便去,看中哪家公子想必他也恨不得馬上入贅——作為一個女人夢寐以求的東西都隨手可得,妳還有什麼不滿呢?」

女帝拿起眼前的文件細閱,但不到三秒就翻白眼把文件丟回檯上。

「好多字!好煩!沒耐心看啦~拜託元帥替我說明這張頒布令的大概內容~?」

米洛克的副官一副受不了的表情,但元帥仍然維持適度的尊敬。

「軍事決定和所有部隊的派遣全權交給元帥負責。任何外交層面的言論也需有元帥的書面同意才能作准。意見不合時元帥有最終決定權。就這些。」

「哇~好厲害啊~這是傳說中的政變吧?」女帝的語氣平板生硬。「如果我不簽呢?」

「先在你面前殺了這男人,」指了指哈克連。「反正我也不承認妳和教會的協議,之後也會找機會剷除教廷。再來是妳父親。還不願意只好請妳駕崩,要找個姓巴爾斯布魯克的女娃代替妳也不難。」

櫻花笑了幾聲。

「這個男人啊,」望向哈克連。「都因為遇見他我的人生弄得一團糟,他死了我才不會哭。還有我父親以前想殺我,元帥應也應略有所聞?在位者是註定孤獨的,沒有什麼能交心的人,也因此沒你能拿來威脅朕的人物。」


哈克連回望櫻花訕笑。

「好無情啊陛下。我死了一定回來纏妳。」

米洛克一掌打在木桌上。

「我沒時間和你開玩笑,給我殺。」

幾個護衛同時朝哈克連開槍,他放了個空咒屏障側身滾向落地大玻璃。米洛克的精兵抽出刀刃,一邊發放空咒攻擊一邊劈過去,哈克連沒能用空咒擋住的只得用手臂擋,被劃出幾道口子。

落地玻璃被空咒擊碎,哈克連被逼到窗邊,眼看就要被打下去。

櫻花喊停。

「不捨得了?」

米洛克問。

櫻花提起墨水筆,在頒佈令上畫了大大一隻烏龜。

「反正都是死路一條,先聽聽我的想法吧?」

女帝把頒佈令扔向元帥,走到哈克連和帝國軍的槍口之間,有意無意用身體擋住老師。室內的氣壓比室外重,烈風從房內捲出玻璃上破洞,風壓吹散了女帝的盤龍髻,粉色長髮傾瀉而出,隨風飛舞。

「我和戰鬥奴隸的談判一定能成功,人質一個都不會死。」

女帝斜眼望向元帥,揚起一邊嘴角。

「因為作反的全是我的奴隸喔。」

米洛克眼睛瞪得老大。

「妳胡說什麼?」

「你真的以為這些年來我都在玩嗎?從第一次去奴隸競技場開始,三年來我不斷接觸奴隸商人,以自己名義養了三個奴隸,拜託奴隸商人推薦給各帝國軍據點的,達97個。」

「!」

「今次騷動裏的奴隸領袖我全都親身見過,對過他們低頭道歉,拜託過他們耐心等待。如果我死了情況會一發不可收拾的。」

「奴隸頸圈的失靈...也是...

「奇古涅啊...你沒派人跟住她是你的失策。第五區的確很荒蕪,也沒什麼多,就只有靠抽取空咒暴富的布林茨家,豐富的空咒資源,還有可自由進行實驗的廢墟。為免你輸得不明不白連原理也告訴你吧。那支奇怪的光棒裝載了壓縮的操控系空咒,奇古涅可是花了不少時間才找出能令頸圈失靈又不爆炸的精準波長呢。」

米洛克咬牙切齒。

「我不管妳想玩什麼遊戲。立刻讓奴隸部隊恢復運作,解決了安特沃爾特的危機後我願意和妳談判妥協。」

櫻花收起嘲笑換上一副認真的表情。

「元帥大人果然對巴爾斯布魯克忠心耿耿,單是這點就值得我敬佩。但別被擔心沖昏了頭腦,你有沒有想過三年前敗得如此慘烈的安特沃爾特為什麼會有宣戰的膽量?」

米洛克不自覺地退離櫻花兩步。

「不會吧...

「正是那個『不會吧』。名字是卡爾來著?也算是有名的奴隸商人。我向他兄弟倆透露了將來奴隸制廢除的可能性,問他們有沒有興趣幹點別的買賣。能不被盤查就通行各區的奴隸商人…做起軍火走私來比想像中還順利呢。」

「妳把…帝國軍的兵器…賣給了敵國?」

米洛克的表情在慌張、愕然和盛怒間遊走——眉頭深鎖,額前冒出汗滴,一會兒張嘴一會兒咬牙。

「冷靜點,當心血壓升得太快,爆血管就不好了。」女帝又恢復營業用微笑。「我派了隊黑魔法師和解放奴隸的聯合軍過去,掛名指揮的是修里•歐克,隨行有休加大佐和黑白合前中佐,應該一星期內能回來了。怎樣,和三年前很像吧?第二次安特沃爾特戰役?」

「黑鷹…!」

本應隨參謀長失蹤而瓦解的隊伍,失去黑魔法被調到正規軍的休加…米洛克沒想到竟能被女帝所用。

「你沒查查我指明的御用甜點店嗎?登記人是普通財主,但主廚可是哈魯賽,二廚是黑白合喔。以保密他們黑魔法師身分和提供皇室御用這免費宣傳為代價,才請得動他們幫我這麼一次。當初為了獲得黑白合的認同我還抱著必死決心吞下了『三倍大滿足巨型天空醬新地』,我還以為自己真的會死呢。」

想起那過人的味道,女帝抖了一下。

「至於休加和柯納茲…我唯一能做的只有保證改善黑魔法師的待遇了。失去了費亞羅廉的現在,是時候讓他們從陰暗的角落回到陽光底下,平等地獲得幸福。」

櫻花咧嘴笑了起來,眼神銳利得像鷹。

米洛克又退了一步。

「全都是妳自編自導自演?」

「編劇的不是我,我頂多只算最佳女主角☆」

在女帝背後的哈克連笑了兩聲。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已掏出奇古涅的壓縮治癒空咒包,治療了傷處。

「瘋了...你們瘋了!無意義挑起戰爭攻打自己的國家...!賣武器給敵人對付自己派遣的士兵!」

「瘋了?是啊...我是瘋了。三年前在奴隸競技場對米夏見死不救還落井下石時我就瘋了。元帥大人,你知道當時我怎麼想嗎?我在想,米夏和其他奴隸的三個願望是什麼。她真的達成長者所應許的,被安慰地召回天界了嗎?如此殘忍和無意義的人生,這就是她轉生前賭上一切的祈禱?」

女帝眼神黑暗空洞,笑容卻越發誇張。

「元帥大人啊。其實我毫不在乎安特沃爾特會否獨立,派去的人能否平安回來。我只想從你手中奪回軍權,同時讓國民看到黑魔法師和獲得自由後的奴隸為國家奮戰的英姿。我會讓國民認同奴隸的自由,我的願望不需長者代我實現。」

米洛克將手按在腰間佩劍的劍柄上。運用意志將不利的情緒重重壓抑,元帥表情回歸淡定,開口時語氣少了年長男性自然流露的居高臨下。

「女帝,低估了您的實力及高尚的情操是我的失誤。只是,戰爭前線的慘烈絕不亞於奴隸競技場。女帝單是目睹就產生如此大的感觸,您又能否想像我和你差不多年紀時和同袍兄弟一起衝鋒陷陣,能否想像拉古斯戰爭時我的部下一師的出去一連地回來?您該在拉古斯戰爭時到軍醫營去走上一轉,看看那些失去雙腳大叫要嗎啡的男人,看看那些因資源不足只得躺著等死的士兵!看著那些十六七歲喊著要媽媽的少年,我的痛心難道會比女帝少?知道您父親開戰的原因時,我的瘋狂會及不上女帝?」

老人按著心口痛責。

「我也有珍愛著無論如何都不想失去的東西。若能保護,要推多少個奴隸去死我都不會遲疑。我的願望也不需躲在溫室成長的皇室認可。而女帝您和父親一樣,終將會毀了這個國家。」

元帥拔劍指向女帝。

「犧牲一部分人來換取更多人的幸福——女帝與我,並無分別。」

在女帝遲疑沈默之際,哈克連站起來,伸手搭上女帝那瘦小的肩膀。

「不。完全不同。軍人以自我意志從軍,以身報國也不應有怨言。奴隸卻打從出生就沒有任何選擇。而且元帥你犧牲別人來保護自己重要的東西,充其量也只是個自私的凡人。
櫻花和你不同。櫻花犧牲自己重要的東西去保護別人,擁有這種大愛...櫻花可是我的神啊。」

哈克連從袖子拿出小型法丈對準米洛克。
米洛克盯住男人的紫眸。

「...阿亞納米以前常說。『無力的正義形同無能。』既然雙方在理論上僵持不下,那只好靠力量定奪對錯。」

隨著揮劍的動作,米洛克發號司令。

「全體進攻!不必留活口!」

米洛克的護衛們是在被彈飛撞上牆壁後,才意識到自己的進攻被打斷了。

而女帝不再是女帝,她身上散發出不應存在於世上,能瞬間將人壓碎的震慑力。誰都感受到那過於巨大的實力差異。像被絕對強者盯著的獵物,她視線範圍內的軍人全都不自控的顫抖,冷汗直流牙關打震。不能承受的恐懼捏緊內臟喉頭,連尖叫都叫不出聲。

女帝的虹膜化成深邃無底的海,瞳孔像豹子般收成一道縫——那明顯不是人類的眼睛。

「愚蠢的人類。汝等鼠輩對吾的洗腦早已解開,豈能容忍汝等傷害主人分毫?跪著懺悔,慟哭求饒吧!認清吾的主人,認清蘿澤婭瑪妮露•櫻花•巴爾斯布魯克!彼才是汝等絕對的帝皇,知否對其動武是何等的無用與大不敬!」

然後女帝放空了幾秒,眼睛從深藍漸漸變回粉色,週遭的壓力也減輕不少。

她舉起右手展示鑲在手背的藍色石頭。

「很遺憾。正如拉斐爾大人所說,我三年前便能自如控制瞳的力量了,七瀨博士死時,元帥應該更小心徹查的。」

「都說她是我的神了~」哈克連還要加把口。

米洛克也不愧為多年來輕霜露而狎風雨的人物。當年輕一代的精兵還沒從拉斐爾神力下恢復,躲在一旁蹙缩時,唯獨這年近七十的元帥仍能站立直面櫻花,緊握長劍——雖然劍尖在抖。

「為什麼...」抖音蘊含著絕望。

「為什麼什麼?為什麼有這等力量又不一開始就使出來嗎?因為我還得找個請您下台的原因。」

櫻花從口袋拿出一個手心大的灰盒子。

「這東西和錄製影像的空咒儀器很相似,不過它錄取的是聲音。縮小到能隨身攜帶的大小也是奇古涅的功勞喔。」

然後又收回口袋裡,櫻花向米洛克微微欠身。

「想逼我交出政權是意料中事,但元帥竟然還說出了『之後會找機會剷除教廷』這等令人喜出望外的話語,真是辛苦您了。恐怕你現在連逃去第七區的資格都沒有。」

「連那個男人...」米洛克瞪大眼怒視哈克連。「也是誘餌?」

「看我只帶著老師不帶侍女也沒起疑心嗎?老師雖然不才但好歹也是通過主教測試的空咒使用者,全力以赴雖打不贏十個也不至於如此肉腳。總總跡象都如此明顯,沒察覺是你的不對了,元帥大人。

老了,就趁打完仗選個好時機宣布退休,把軍權還給我吧。不然我公開這段錄音,一生赤膽忠肝的元帥就得被押送軍事法庭。以蒙上叛國汙名被處刑的結局結束一生,豈不可惜?」

說完櫻花背上長出了一雙白翼。她拉起哈克連的手就往窗外跑,一躍而下,只留下幾根羽毛飄落在房裏。




窗外庫洛洛在等著。哈克連跨上她的背,一人一龍勉強能飛。
櫻花在旁浮游。

「怎麼這麼久?」庫洛洛邊問邊開始向地面降落。

「因為你的女帝十分壞心。說好錄完音就逃,她硬要把計劃向對方和盤托出,炫耀一番才捨得走。」哈克連答。

「米洛克的表情很有趣嘛~而且這三年來,老師推我出去做盡一切痛苦事,自己卻躲在幕後納涼。看到老師剛才的狼狽相我心情真是說不出的美好~♪」櫻花開朗地說。

語氣一轉,櫻花又突然沈鬱起來,摸了摸右手上的拉斐爾之瞳,續說:

「米洛克說我終將會毀了這國家,但已經停不下來了吧。一旦開始了就得把旅程走完。」

哈克連伸手想牽她,但櫻花縮手躲過。

「解放了戰鬥奴隸,接下來是更困難的普通奴隸了吧!」櫻花又擺回生硬的笑容。「至少現在的我能下令關閉競技場了。那令人作嘔的東西,一定要從世上消失。」

「米夏不會再到妳夢裏去的,原諒自己吧,櫻花。」

「戰爭若能平安結束就好了。今天的焦糖布丁真是不行啊...哈魯賽快點回來吧...」

然後櫻花再沒說話,兩人一龍在一片沈默中飛過了天際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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