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鈴叮鈴鈴

泰德曾經深切地祈禱。

夜闌人靜，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聽著下鋪傳來沈穩的呼氣聲，腦內響起小小的聲音說神啊，神啊。

神啊，如果您真的存在，求求你引發奇蹟吧。
不想再殺人了，只想安安穩穩的睡一覺，醒來後變成普通的學生，能普通的擁有朋友擁有待在那人身邊的資格。

白天和往常一樣在屋頂吃午飯，米卡杰毫無理由拉起了他的手。

隔著手套。

很不明白，更加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很高興，即使啃麵包時少了一隻能用的手不太方便，仍沒有想放開。想喝東西只好放下麵包再拿起牛奶。啜了一口，甜得像密瓜汽水，不由自主的想傻笑。

牽手好像和拍肩的動作有什麼不一樣，但米卡杰沒說，於是也不好意思問。

偷偷望向剛成為朋友的室友，米卡杰也只是直直的看著前方，不知看的是藍天還是人來人往的校園還是是更遙遠的霍普羅克要塞。

午休結束的鐘聲響起，米卡傑收回了手又是平常的米卡傑，不再沈靜，喋喋不休說著下午的課忘了預習，伸手也是拍肩扭頭的，泰德覺得自己剛才想多了。

但米卡傑心情異常的好，步伐比平時輕浮，不是錯覺吧。

那晚泰德接到明天出任務的通知。

同在房間裡的米卡傑聽到後，不笑了，白天的好心情煙消雲散。

自從上次自己夜裡不知發什麼瘋打破了浴室的鏡子後，米卡傑就很不喜歡聽到任何關於任務的事。

泰德想，雖然室友沒說沒問也沒拒絕他，但或多或少還是會害怕他介意他的滿手血腥吧。

泰德收拾簡易行裝時，米卡傑突然抵著他的肩，張開口，欲言又止，口像金魚一開一合的，最後閉嘴作罷。過了一會才叮囑他要小心盡量不要受傷，作為朋友他會擔心的。

泰德不知怎麼反應只好嗯嗯的回答，對米卡傑本來想說但沒說出口的無法不在意。

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想米卡傑是不是害怕他了。那晚雷雨發生了什麼，他不完全記得。泰德之後嘗試問米卡傑當夜的詳情，米卡傑堅決不肯說，只是轉移話題。

泰德無法名狀的恐懼著，只知道那恐懼和米卡傑有關。

如果連米卡傑都害怕他了那他就真的不能算是「人類」了，因為還有誰來承認他的這個身份所以神啊，如果您是存在的話，賜予一個奇蹟吧。

想成為普通人，被那個人拉起手也不需要想些資格之類有的沒的，能全心全意投入陪他看藍天校園或更遠的將來。

泰德曾經深切的許願。

出完任務很累連靈魂都累了，希望能一覺睡到天明不作惡夢，或一覺睡著不再醒來也好。

隔天醒來泰德發現自己又躺在米卡傑的床上。旁邊的人輕輕打呼，手臂圈過他腰上，手掌輕握他的手。

努力回想昨晚的事，好像夢到了那次被敵人圍堵的場景，還好對方沒祭出大炮，只是派出衝鋒隊。夢裡的自己連空咒武器都丟失了，只好躲在暗處等待機會，極度戒備。

躲著躲著突然米卡傑出現了，問他為什麼要躲，要伸手拉他。於是泰德知道那是夢，因為米卡傑是不可能也絕不應該出現在那種醜惡的戰場上。

泰德不害怕了。

然後就沒有然後，醒來自己已經睡在下鋪，很羞恥的被人當抱枕使。

太害羞想拍飛那只手，但又不忍心打擾那個令他羨慕不已的安穩睡臉。米卡傑的話，做的都是好夢吧，也許正在夢裡吃炒麵大餐之類的。

小心翼翼想不弄醒室友下床。但在挪開對方手臂時，米卡傑呻吟了一下，繼而張開眼睛。那琥珀色迷濛沒有焦點，呆呆的看著泰德。

「昨晚我又做了什麼奇怪的事嗎？」泰德別過頭，用最不以為然的語氣去問自己最在意的事。

米卡傑好像沒聽懂，不過雙眼慢慢找到焦點，似是認出泰德了。頂著一頭蠢透了亂得像雞窩的金髮，嘴上掛著更蠢的笑容。

「早安〜」

朝陽也是這樣的吧。不會解答人類的煩惱，但單是看到就令人覺得一切煩惱也沒什麼大不了，因為朝陽如此耀眼，每天都升起，所以世界也必定是可愛又充滿希望的。

泰德曾經深切的恐懼。


試過幾次後，慢慢沒再出現自己不知道為什麼醒來時會和室友一起睡在下鋪的情況。
如果夜半驚醒過來，都會看到那頭睡亂了的頭髮從床邊冒出，和那半開的琥珀色眼眸。
夜裡做噩夢的次數漸漸減少了，有時反而會夢到很日常的校園生活，有時會夢到感覺很懷念的雪。

泰德覺得夜晚沒有以前那麼漫長，睡覺也不像以前那麼可怕了。

有時上課太無聊，發呆望向窗外，泰德會突然想起米卡傑睡眼惺忪的模樣，內心就有衝動，想馬上看見那人的笑臉。
下課之後以最快速度回到宿舍，可惜選修科不同，米卡傑還沒有回來。

泰德或多或少知道，自己的心理狀況不太妙。在戰場上必須壓抑的東西，有時會在他放鬆時毫無預兆的掙脫出來。

這次也是，不值一提的刺激，只不過是軍用運輸艇掠過頭頂，意外的開了兩響禮炮。
突然就無法呼吸，微微張嘴用力的吸氣還沒進肺就得呼出，一次兩次，急速喘氣。心悸，咚咚的一股一股在耳蝸內跳動。一切都遠去了房間不真實得像布景板，只有恐怖感是真的。泰德覺得自己會窒息，會死。

理智上是知道的，恐慌發作，以及過度換氣。

雙手抱緊自己，將注意力放在腳掌與地板接觸的質感，告訴自己我還在這裡，叫自己深呼吸。


「泰德？」

那個人不合時宜的出現了。

不要不要，不要讓他看到這個樣子的自己。
於是更緊張，原本稍微紓緩的呼吸再度急速起來，頭昏腦脹。

「我…我沒事。」

硬擠出聲音說。
喘氣停不下來。

好恐怖。
不要管我。
比死還恐怖。
如果真的誠心誠意地求救卻沒有人肯來救自己的話該怎麼辦，於是情願死也不求救。

臉被人用雙手托起了。

「看著我的眼睛，其他的不要想。」

罕見的命令句式令泰德下意識反應，翡翠綠對上琥珀色。
整個世界都在旋轉，那琥珀色是唯一不移的中心。

「我…我…」

不需要害怕了。
泰德鬆開抱緊自己的雙臂往前伸。

「可以暫時…抱著我嗎？一、一下子就好。」

泰德不記得上次示弱求救是什麼時候的事。
米卡傑把他摟進懷裡用平靜低沈的聲音在他耳邊說話，數完炒麵的種類就開始說童話故事，說到沒有東西說了開始唱搖籃曲。

泰德的呼吸回穩了心跳平靜了昏眩感消失了。
泰德想也許米卡傑就是他命中注定要遇到的人。只要米卡傑在的話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泰德曾經深切地祈禱。
說神啊，如果您真的存在，求求你引發奇蹟吧。

天已亮，窗外鳥兒吱吱鳴叫，泰德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聽著下鋪傳來的沈穩呼氣聲。

昨晚沒有做噩夢。

今天醒來覺得活著也不錯。

這就是奇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