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的熱帶餐廳隱約有層霧氣。月光穿過透明玻璃頂灑入室內,照得大樹亮油油的葉子反射出銀光。噴泉沒開動,美人魚雕像靜靜待著;也沒有動物昆蟲鳴叫,雨林不自然的寧謐。牆壁的紋路亮起柔光,幾點螢火蟲的綠芒在葉間幽幽飄渺。

座位散散落落坐著幾個人。週末食堂不提供正餐,又正值夜深,來的人都是在吃自動販賣機的小點心或是杯麵。也有人在販賣櫃檯前張望,希望能得到什麼熱食。

捧著裝滿一筲箕字母麵的夏碎順勢開口,問大家有沒有興趣,立刻引來三四人感激涕零的響應。和臣交涉後成功取得廚房和食材的使用權,夏碎煮了一鍋番茄濃湯字母麵。

冰炎到達時,見到的正是夏碎如教堂修女在冬天分發熱湯的景象,就差沒有聖光圍繞了。

正考慮該(a)摸摸鼻子溜回宿舍,還是(b)摸摸鼻子上前討吃,冰炎被搭檔發現了。銀摻紅的長髮太顯眼,去哪都能認出。

「冰炎?」閃過一絲驚訝後,夏碎千年如一日地微笑。「怎麼在餐廳?」想想有點明知故問,又改口。「不嫌棄的話我煮了......字母麵。嗯,小亭想吃,不小心煮多了。」

悄悄觀察冰炎,看他沒有被字母麵侮辱到的樣子,夏碎加深了笑容。找了個被植物遮掩的隱蔽角落坐好,人類放下碗,拍拍旁邊的位置。沒有拒絕的理由,冰炎大步向前接受邀請,姿勢不失平日的自信。


在出完任務的深夜從關係複雜的搭檔手中接過熱騰騰的......番茄字母麵,情況雖然很荒誕滑稽,冰炎心頭卻湧起懷念的暖意。

藥師寺夏碎總是很輕易便能牽動他的情緒。

「謝謝。」低聲說完,沒對花朵形狀的蘿蔔片或尷尬氣氛加以評論,冰炎一勺一勺老實地開動。肚子暖了的同時眼眶有點發熱。

夏碎托著腮看他吃。

吃到一半冰炎倏的放下湯匙,鐵器撞擊瓷碗發出清脆的鏗鏘聲。

「對不起。」不是想請求原諒或是挽回什麼,只是單純地償還欠著的道歉。「當時我替你做了決定,而不是讓你自己決定。」希望在某天,這件事能不再是你內心的負擔。

默契依舊。沒說出口的,夏碎也明白。

「不,我也有責任。」不是冰炎一個人的錯。搭檔要共同承擔責任,很早很早以前就說過。「當初被你扔下我真的很受打擊。後來發現我會有被拋棄的感覺本身就對你極不公平。我不應該是你的,我應該是自己的,所以頂多是被你偷襲,不存在被你拋棄的事實。」

他們都把對方當成了自己的延伸。
如果多年以來的相處模式都是錯的,唯獨感情是真的。

冰炎捉起湯匙,把剩下的吃完。

「謝謝招待。」擦擦嘴,半精靈說。「很好吃。」

「不客氣。以後肚子餓了,什麼時間也好,找我便是,我和你不需要拘泥這些小節吧。」人類扭頭答。

冰炎點頭表示理解。誰都沒說過要斷交,只是見面難受,他們自動避開對方。

「我今天接了個任務,得到這個。」從黑袍中掏出報酬,冰炎攤開手掌把火之天使的水晶展示給夏碎看。在昏暗的環境,剔透晶瑩的水晶閃閃生光,散發溫熱的氣息。如此純粹的火與光元素力量很罕見,讓身上殘留黑暗氣息的夏碎稍感不適。

「嗯。」夏碎皺眉,按住肩膀。「是天使的力量?如此純粹...很稀有。」

冰炎馬上握拳收起水晶。

「可以陪我去一個地方嗎?幫我用它施個咒。」

「冰炎...」

「我們還是搭檔。」

猶疑一會,夏碎點了頭。



火之焰園的花草皆是鮮豔欲滴的紅。庭園中間矗立了鳳凰造型的火盤,火焰長明不熄,但不炎熱。純紅的蝴蝶群拍翅飛舞,所到之處都有金光點落,猶如花火移動的軌跡。

冰炎走到火元素最集中的地方,面向夏碎。「看著我,見證著,就好。」

在掌心畫下咒文,雙手緊握天使神火的水晶,冰炎閉眼,開口清脆嘹亮。

我有一個搭檔,藥師寺夏碎。
我們現正面臨一些問題。

也許我們永遠找不回以前的均衡點;也許我們終將因各種原因而分開。脫離孩提的稚嫩,踏入成年的歲月,我們各自擁有自己的信念再也正常不過。但颯彌亞‧伊沐洛‧巴瑟蘭此刻以心傾聽,用心思考,誠摯宣言:對於藥師寺夏碎,我很在乎。非常、非常的在乎。

我以精靈之名,爲藥師寺夏碎祈願。祝福他堅毅挺拔,走過往後的道路;從心所選,尋獲屬於他的幸福。

鬆手,赤紅泛光的粉末一落地面即燃燒起來。朱色的鳳鳥從火中成形,如簫笙大鳴一聲,展翅高飛。兩人抬頭見火鳥似流星般劃破長空,最終消失在夜色的盡頭。

良久後,夏碎才喃喃說,會把天使的水晶用來施展祈願咒那麼浪費的,恐怕也只有冰炎殿下了。


「不浪費。」冰炎斬釘截鐵。看夏碎仍是抬著頭,沒有要動的意思,冰炎便加句「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又不是女孩子,別太呵護我。」從凝視中回神,夏碎轉向不耐煩的搭檔,發現他在搓手。走近握起半精靈的手端詳,一看果然被灼紅了,夏碎唸起風的癒傷之法。

彼此彼此,冰炎望望治好的掌心,想。

「我有作為你搭檔的身分,也有作為自己的身分。目前這兩個身分正處於對立面上,好像分了層的鹹水淡水。」放開手,夏碎又幫冰炎整理黑袍的衣領,拍去他肩上的塵粒。「願意的話,給我點時間,待鹹水淡水融為一體的時候,我會給你答覆。」

「我等。」

夏碎等了他兩年,他怎麼不等?




冰炎只消等兩個月。


清晨的水之清園氣溫偏涼。水潭平滑如鏡,倒映著湛藍的晴空。凌空的透明亭閣和水晶橋梁被陽光照得亮晶晶。本是讓人心曠神怡的景色,夏碎一開口馬上把氣氛給毀了。

「這裡,」夏碎笑咪咪指向某個角落。「你砍了千冬歲。」

哇靠平時不腹黑一黑要人命,這搭檔說話要不要再兇殘點。面對這樣的說辭冰炎只能啞巴吃黃蓮,死死皺眉。

夏碎當作什麼也沒看見,拿出一顆如大海般深邃的鈷藍水晶。

「這個是水之妖精的。力量沒有天使的純粹,不過伊多說更適合祈願。」

「......」有時夏碎的笑容真的很欠扁。冰炎想把他嘴角扯下來,看他還笑不笑。

「在這之前,有些話先得說清楚。」夏碎用食指和拇指捏起水晶上下兩端。陽光穿透晶石,在地上留下蕩漾的藍光。

「我可能要很長很長的時間,才能再相信你。」

「嗯。」頂多再花七年吧,去重建被破壞的。

「有些任務我不可能陪你去,例如天使領地,我身體裡有黑暗氣息。」

「嗯。」又不是夏碎的錯。

「在將來,我可能會與你踏上不一樣的道路。比起實戰,我偏好術法研究,也要兼顧家裡的責任。」

「嗯。」夏碎不會永遠跟在他身後。

「我是人類,你是精靈。即使這樣也無所謂?」

「...嗯。」冰炎微微點頭。

是錯覺?夏碎的眼神多了分憐惜。可他又迅速閉眼,在手心畫了咒,雙手包覆水晶。

如果心能說話...

藥師寺夏碎和颯彌亞‧伊沐洛‧巴瑟蘭,想繼續當搭檔。

以心傾聽,用心思考,誠摯祈求:面對時間的變遷、性格的成長和將來的磨練,願我們能有化解矛盾的智慧和包容對方的度量。願我們不會走得太近,迷失自己;或走得太遠,觸碰不到對方。

願我們如偎傍的平行線,在未來的道路上相伴於彼此身邊。不是依附於對方,而是不吝惜地與對方分享。

即便迎來分離那天,也必不負曾有的驕傲。

鬆手,深藍的粉末散落地上,化作一隻青鳥。唱著甜美的歌聲,小鳥盤旋兩周,才飛離兩人消失於晴天。

這次夏碎的笑容不討打了,看得冰炎心跳加速。

「冰炎,」夏碎牽起他的手獨白。「你記不記得國中時,有次你拿了封情書給我,說看不懂?」

逆向的晨光勾出夏碎比平時更深刻的輪廓,替烏黑的髮絲鍍了金。紫色瞳仁深得溺人,冰炎記得某年某個夕陽的午後,伴著薰衣草的氣味,他也是看著這抹紫色,然後失控。

冰炎那時就懂,他將一生都喜愛紫色。

「那時我說,有一個人,如果能撇開一切什麼都不管,我想一直和他走下去。

冰炎,現在我能坦白地說出來了,那個人是你。而且,不是撇開一切什麼都不管,而是不管未來遇到什麼,我都會盡力去找能和你走下去的辦法。抱歉讓你等了這麼久,現在我終於準備好了。

你的想法還和我一樣嗎?」

「白痴。」

冰炎把人拉低,以吻封緘。

 

[完]

 


 

 

 

 

 

 

 

 

 

 

總算像後記的後記


我很抗拒寫認真的後記。故事一旦寫完就是屬於讀者的了,像羅琳那樣不時出來說說「我當初該把榮恩寫死」這種行為我不敢苟同,每次都讓我高呼「作者已死」。讀者自會創造解讀,寫手何必緊握原意不放。

唷...但系列差不多來到尾聲,又忍不住想說說啊。(欠揍)大家隨便看看就好,不要認真。

米泰是用來寫「即使現實不美好我們也應盡力在光的道路上行走。」冰夏則是用來寫愛情觀和成長的。(笑)其實從最初的《夏影流光》便能看出端倪,冰夏這CP對我來說最大的隱憂在於夏碎在各方面都很依賴冰炎和替身的身份。看到原作那些「我的搭檔告訴我」就隱隱覺得不妥。到後來失去冰炎又當了替身,夏碎說活夠了,心疼之餘又覺得不對啊,相處或愛,都不是這樣的。沒有自己,如何去愛別人。

寫同性戀愛我寫得很心虛。雖然是同人但我還是想寫貼近現實的事物,而現實中真的不是如此簡單順利的。《心言》(一)裡不是有學妹要求冰夏一直在一起,不要變改嗎?我必須懺悔,我曾經也是那樣的。

我以前讀女校,有很好的朋友自中學起便和同性交往。後來有人投訴學校,打電話到她們家,鬧到很大。她們忍受著那些偷偷摸摸的壓力,向對方說「會等」。為了愛情不惜抵抗世界很浪漫吧,十五六歲的我真的覺得她們是我對愛情的定義,如果她們分手了,我還該如何相信愛情。

結果她們分手了——因為改變的環境,因為性格不合,因為變心。後來和這個很好的朋友說起這段往事,她說當時有另一個朋友一直勸她們復合。不是為了她們的幸福,而是「本該如此」。

「她把我當成是一幅不能變的背景畫。」

果然把自己的憧憬壓在別人身上是很自私又不負責任的行為。

(我還蠻想把她們的故事寫出來的,當作是爲自己留個記錄。)

隨著時間流逝人會改變。多少中學交往的朋友在進入大學、進入社會後就分開了,因為這是兩個逼人急切成長的台階。

要找到對的人難。要維繫一段感情更難,需要不斷付出,不斷讓改變的自己重新愛上那同樣流動的對方。現實的努力,比起命中注定非你不可那些虛假浪漫,更能打動我。

所以名言是一個寫成長的系列。幫夏碎斷了《情書》裡留的後路,幫冰夏表達想一起努力的意願,就很足夠,其它的要靠他們自己了。(笑)

於是剩下《了了》。壽命問題應該是那麼多篇裡最沉重的議題吧。

謝謝大家一路以來的支持,感想依然大歡迎。(笑)

p.s.
關於夏碎的元素屬性,我這才想起我在《理由》寫過「若說夏碎是波平如鏡的湖,那冰炎就是躍動熾熱的火。」一切都是私心啊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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