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Wake Up and Smell the Coffee
我以前玩過一款年代久遠,據說是ARPG鼻祖的遊戲。在經典的第二集中,紅髮的主角可以用感應魔法變身成低階魔獸,蒙混過迷宮。*本來只會二話不說衝過來攻擊主角的怪物,此時變得可以溝通。不厭其煩地逐一接觸牠們,便會看到類似以下的對白:
「好痛,我被紅髮的小子打傷了。」
「這一帶的寶箱都被打開了。你也去幫忙尋找犯人吧。」
「最近經常有同伴被殺。我暗戀的童年玩伴也……早知道這樣,當初應該鼓起勇氣向她告白的。」
我覺得我現在就像那變身成魔獸的主角一樣。
尤其今天早上,耶呂又毒發了,比申擾攘在他附近一邊乾著急一邊咒罵楔。我想沒有人、欸、是鬼,沒有鬼看不出比申暗戀著耶呂。聽說這秘密鬼所皆知,只有涉事的兩位鬼王在狀況外。誰會想到大戰中兇殘無比的噩夢女王竟然有如此少女心的一面——反差太大,我的內心幾乎是崩潰的。
安地爾說學院位處於世界的交匯,和獄界也有連接。攻下只有一片空地的六方定點位,他們就直接把獄界的住所空間給切割過來了。在我想像中,鬼族應該住在陵墓或是古堡那類陰森森的恐怖地方,結果他們搬來的是像大型宿舍的多棟相連排屋,不忍說住下來比黑館還親民。越待在這裡,我越覺得自己快要三觀盡毀。
「住的話,當然要選舒適的地方,所有種族都一樣的。」安地爾泡好晨間咖啡,推了一杯給我。說是早晨,其實結界內的天空永遠黑暗,沒有日月星辰,就像以前的學院永遠是晴天。
我很順手把咖啡拿起,到洗手盤倒掉,然後自己泡了杯熱可可。安地爾只是饒有興致地看著我,沒說什麼。
我當初以為自己是死定的了,或者會比死更慘。但想不到因為我是妖師,大部份鬼族竟然都對我抱有一種尊敬友善的態度。中、高階的會向我搭話,低階的幾乎不會靠近我。
這時間點大多鬼族都去睡了,茶水間空蕩蕩的。不料竟然有人、欸、鬼推門而進。
「我記得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喜歡冒險的妖師,總是帶著我們四處盜墓。」這長著羊角的鬼族和我混的頗熟,我向他打了個招呼。他倒了杯鮮紅色的東西,擅自坐到我身旁,開始閒話家常。來了這麼久,我已學會分辨比申的手下和耶呂的手下。比申旗下的鬼族大多是獸王族扭曲而成,比較囉嗦,也重視同伴關係。耶呂那邊的殺氣很重,以破壞和殺戮為最大樂趣。
會遙想當年又頭上長角的,自然是比申的手下。
「妖師能找到隱蔽的精靈墓穴,跟著他會挖到很多珍貴陪葬品。可惜有一次盜墓隊伍全滅了,好像是遇到了精靈石的物化靈——劍還是刀什麼的。」
不會這麼巧是我所認識的物化靈吧。……想想臣知道我是妖師時反應很激烈,還說要當場把我殺了。但物化靈把當時的盜墓妖師幹掉了吧,這樣身為妖師後裔的我不是才更應該生氣嗎。
所有精靈石物化靈都該為此付出代價!——這樣的遷怒台詞真是怎麼想怎麼違和。
「如果妖師先生再組盜墓團,我一定會第一個報名參加,完全聽你指揮!」熱血沸騰,羊角鬼忽然一拳擊在小桌上,震得我的熱可可灑了出來。
「不用了謝謝,我完全沒興趣。」兩年多前我只是個普通人,對盜墓完全不感興趣好嗎。拿起杯,我想我還是躲回房間好了。
「你好宅喔,寧願每天窩在大本營玩電腦,一次都不和我們出去。」羊角鬼挑眉說。
我差點沒一口老血吐出來。宅你妹!你才宅,你全族都宅!你以為我是自願留在這裡的嗎?問問你旁邊在憋笑的藍髮混蛋我為什麼會在這裡!而且我完全不想被閒暇時間不是打牌就是上網的鬼族說宅!我不久前才發現比申在魔獸○界裡有個滿等法師好不好!你不會去說你家主人宅喔?
我狠瞪了在掩嘴的安地爾。
「咳咳。」將手握拳靠在嘴邊,安地爾乾咳了兩下。「我有事情和妖師商量,你快去睡吧。」
對了,鬼族出奇地擁有很重的階級觀念,誰打贏誰就是老大,不可違抗。有時會聽到低級的鬼族碎碎唸說上頭沒人性,只會派他們到前線當炮灰,好想到原世界撈個油水位之類之類的。
總之鬼王第一高手都開腔了,羊角鬼自然馬上夾著尾巴消失。
門又關上了。我低頭凝視浮在可可面上的泡沫,默不作聲。
「你已經知道了吧,在長遠的歷史中,妖師有時暗中受精靈保護,更多時候則是和鬼族聯手。沒有永遠忠誠於哪邊,只因應每個時代的不同狀況而盡力的,活著。」安地爾慢慢啜飲手中咖啡,聲音不疾不徐,整個就是優雅紳士在談天氣的感覺。
又來了。把我留在這裡,每天說著相似的台詞,想讓我加入鬼族。
我忽然想起五色雞頭。如果是他的話,肯定會對安地爾說出「就算你得到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那種芭樂劇台詞。
哈哈。這不好笑。真的不好笑。我覺得我腦袋開始有點壞掉了。
不知道五色雞頭怎樣了。不過以他小強般的生命力,大概沒事吧。學長也沒事,我知道。其他人卻……
我不知道。我的祖先可能受過鬼族保護,甚至加入並統領過他們。妖師能長期接觸鬼族而不扭曲,在本質上的確更靠近黑暗的一邊。但我沒辦法原諒鬼族——尤其是安地爾。也不可能加入他們。
「總有一天我會殺了你的。」我喃喃低語,自己也不太相信。
「何必呢?」安地爾沒有生氣,語氣反而帶有笑意。「你知道自己回不去的吧。就算我現在放你走,公會會如何對待一個在鬼族堆中混了兩年的妖師?就算公會不行動,私下想幹掉你的光明種族都足以環繞地球七圈了。」
我知道他說的是實話。這兩年來,從鬼族間聽到的,從安地爾給我的大量資料看過的,妖師只因身為妖師,一直被守世界的種族追殺。和鬼族聯手的妖師自然就更加該死。只要造成我和鬼族共同生活的既定事實,我便無法回去。
但曾經有許多人給予過我溫柔。那些從不是假的。
「我以妖師的名義祈禱,學院會被光明種族所收復,Atlantis會有重建的一天。」我抬頭,直直望著安地爾。
他嘆息,用同情加鄙視的眼神看我。
「耶呂有凡斯的身體,妖師的力量會互相抵消。」
他早已在學院戰時說過,之後更多次重複。
「但瑜縭的蛇毒連你都無法解開。那具身體快不行了吧?」我微笑挑釁。當你連自己會變成怎樣都不再在乎,將生死置於度外時,人可以變得很大膽。
「所以才要把你找來當備用容器啊。」安地爾舉高咖啡,主動和我碰杯。「不然和我一起去找陰影碎片,塑造耶呂的新身體?這樣你就不用死了。」
「我還真情願去死呢。」
我和安地爾相視而笑。
又是和平美好的一天。
我們各自靜靜喝著自己的飲料。
安地爾忽然神色一凜,把馬克杯放在桌上,迅速站起。隨即,似是接收到什麼大氣電波,露出很愉悅的笑容,看來心情大好。
「有稀客來訪,不親自迎接不行。麻煩褚同學看家了。」安地爾拉直了衣衫,整一整儀容,十足要出門見朋友的模樣。
嗯,快去快去,我會誠心詛咒你回不來的。不然摔個狗吃屎也好。
安地爾憑空消失。我一個人默默把已涼了的可可喝完,洗了杯子。坐回小餐桌前,我從褲袋抽出摺成正方形的便條。打開,心裡再次默念寫在紙上的字句。
不要怕,我會保護你。等待時機,並繼續盼望。
這是幾個月前突然出現在我房間裡的。
我把紙條緊握在胸前,閉眼期盼。
*用紅髮和ARPG兩個關鍵詞大概已能搜到,漾漾提到的遊戲是《永遠的伊蘇2》。經典好遊戲不玩嗎?現在的Falcom畫面是變精美了,但劇情細膩/戳心度遠不及舊Falcom的2D遊戲啊……(碎碎唸碎碎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