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Animal I Have Become

 

相同的悲憤,相同的無力感。冰炎彷彿回到他失去父母的時候。

殘酷的是他不可能不認得住了大半生的學院。即使結界內漆黑一片散發著鬼族的惡臭,即使熟悉的建築早被轉移到第二空間,即使他連進入學院範圍都有困難——他還是認得。繞著結界走上一圈,初生之東門、重生之南門、轉換之西門、死亡之北門,地火風水的奠基還在,卻被扭曲使用,成了對過往回憶的無情嘲弄。

他停在最熟悉的西門之前,守衛的精靈石像當然不復存在。以遺傳自父親的異世之眼觀察結界內的狀況,看見內裡已立起了新的建築,進駐了扭曲的生命。學院地點仍在,卻已人事全非。

與我簽訂契約之物,讓侵佔者承受你的滅絕。

冰炎不擅長空間法術。無法切裂結界潛入,那就正面強攻——現在的他也沉不住氣慢慢來。

手中拉出光線,化為銀色略透明的長槍。槍桿上的紅色圖騰微微發熱,幻武和持有者的心情共鳴,烽云凋戈在劇烈顫動。

——你也,等不及要濺血了吧。
——讓他們付出代價,加倍奉還!

扭動手腕將長槍轉上幾圈,冰炎蹬腿,如疾風飛身往前,全力將槍尖刺入結界之中。然而結界卻似泥潭一般,被捅凹後竟形成漩渦狀,吸附住槍刃。冰炎瞇細紅眸,手臂使力,烽云凋戈頓時爆出一陣寒氣,凍結槍身周圍的液態結界。

鳴雷之神,西方天空狂吼,秋之王者天雷動。」舉高左手,指尖閃現火花。「雷爆之技!

雷聲轟然,劇烈的白光劈落黑暗之中,一時地動山搖。煙霧消散後,只見結界以槍尖為中心呈蛛網狀的龜裂。冰炎抽出幻武,又在最脆弱的中心點補上一槍。結界發出「咯咯」的破裂聲,一塊塊剝落。冰炎舞起長槍打圈,掃出一個一人大小的出入口。

「別衝動。」正要跨步突入,身後傳來一輩子都不可能忘記的慵懶聲線。「鬼王塚單是布下結界讓術法無法使用,你都搞成那樣了。進入逆位結界,力量可是連十分一都使不出,你覺得你能做什麼?」

冰炎迅速轉身。藍髮的鬼王第一高手神情自若,雙手插在西裝褲袋內,嘴唇彎成嘲諷的弧度。

冰炎只覺全身熾熱。金色的烈火在腳邊燃起,半獸王的紅眼裡有躍動的火苗。半秒的靜默之後,冰炎所站之處只餘一抹殘影,人已舉槍往安地爾攻去。

安地爾的速度絕不在冰炎之下。側頭避開從耳邊擦過的槍尖,鬼王高手馬上抽出五根黑針射向半精靈。趁冰炎把黑針一一挑落之時,安地爾已跳離五六個身位。隨著他張開雙手的動作,周圍出現幾十團詭異的暗色光球,在他身邊飄浮著。

「你知道你為什麼還能站在這裡嗎?」伸手指向冰炎,安地爾冷笑問。暗色的光球全數往冰炎飛去,逼得半精靈左閃右避,要以「之」字形的路徑前進。「當初傘只回收了你的身體,靈魂可一直在我手上。」

無視於對方的話語,冰炎在空氣中畫出光陣。冰壁從地面立起,試圖把不斷後退的安地爾困住。可惜受到亂竄的暗球攻擊和對方不時放冷針干擾,半精靈無法成功捕捉對方。

安地爾似乎無心戀戰。藍髮的男人只是不停閃避,並不主動攻擊,反倒是嘴上沒停:「褚小朋友為了救你,和我做了交易。」

把握冰炎不可自抑的短暫錯愕,鬼王高手閃身到對方身前,左手捉住烽云凋戈的槍身,右手遞起小指。隱約可見鬼王高手的小指上纏繞著約定的綠色蛇紋,在微微發光。

冰炎瞪大雙眼,扯回兵器,一槍貫穿安地爾的側腹。正要繼續攻擊,地上卻現起黑色的陣法。冰炎不想冒險,只好收回武器退後。

「哎呀,都不好好聽人說話。」安地爾笑容不減,摸摸身體穿了個洞,黑血泉湧的地方。傷口馬上癒合再生。再次拉開距離,鬼王高手樂呵:「褚以『保證不會擅自離開我』為代價,才換得我把你的靈魂還給無殿。即使你真的成功闖進結界,沒有我的同意,也不可能帶著你的寶貝學弟離開。」

「安、地、爾!」

冰炎喪失對上敵人時的一貫冷靜,失控般大吼。自清醒後不斷積累的壓力和恨意瞬間爆發,灼人的火舌猛然從地面升起,把兩人重重圍住。冰炎一邊衝前一邊擲出烽云凋戈,理智已被焚光,他看不見在自己右前臂浮現的火紅紋路。

面對來勢洶洶的攻擊而無處可逃,安地爾收斂了笑容,神情也一下認真起來。閃身躲過長槍,卻無法完全避開冰炎盡全力的一拳。安地爾被整個毆飛出去,撞入火牆之中,在地上滾個幾圈後終於在十來米之外停定。

下一秒,空中出現無數尖銳的冰錐,紛紛往安地爾身上刺去,激得雪花飛揚。

拔起插在腳邊的烽云凋戈,冰炎粗喘著氣,一步一步走近那冰堆旁邊。冰塵散去,只見安地爾一手撐著地面,另一手擦抹嘴角的血跡。

「小亭。」男人低喚。

巨大的金眼烏鴉從鬼王高手身上飛出。她一爪抓向想補槍的冰炎,逼退了半精靈。

「黑袍,不許傷害主人。」

烏鴉翻身落地,化成穿著黑色和服,頭上綁著蝴蝶辮的小女孩姿態。

冰炎僵住,槍刺不下去。只覺得整個世界在旋轉,視界中有紅點在跳動。雙臂的紅銀紋路已蔓延至肩膀,本人毫不察覺。

「夏
……

安地爾捂胸站起,拍了拍身上的塵埃。襯衫雖染了血,但傷勢不算太嚴重。

「你說過會馬上回去。真可憐,他可是深信不疑的。」

冰炎艱難地對上安地爾的藍眼,紅眸中第一次露出恐懼。閉嘴閉嘴閉嘴!——內心瘋狂叫囂著,他卻動彈不得。

「能託付生命的搭檔竟然打昏並拋下自己,最後變成鬼族回來
……你覺得會是多大的打擊?他可絕望到想死呢。」

安地爾小心翼翼地接近冰炎。見對方仍陷入震驚狀態,忘了攻擊,擅長玩弄人心的鬼族高手便知道他成功了。

「你說什麼
……說清楚一點!」半精靈的語氣逼切中夾雜著慌亂。舉槍指向鬼王高手威嚇,槍尖卻在抖。

安地爾舉手托起自己下巴,露出同情的表情。「真可憐,他們竟然什麼都沒告訴你?藥師寺夏碎是被誰所殺的,你不知道嗎?」

「夏碎、才沒有
……不要迷惑我。夏是因為替身咒術才受傷。」冰炎身邊的熊熊烈火似是受到干擾,火舌頓時矮了不少,只到腳踝高,忽明忽滅。

「因為你不肯當我搭檔,只好抽出你的靈魂和精靈之力,留下燄之谷的軀殼來用。紅袍小鬼的破界兵器很麻煩,還好你沒讓我失望,出手挺狠的。一刀從這裡刺穿
……」伸出黑針輕輕點在冰炎胸骨位置上。「砍到這裡。」將針尖沿著冰炎胸前滑到右肩。收起針,安地爾拉出笑容。「我第一次見識那麼有趣的即時轉移術呢,紅袍沒事,站在一旁的紫袍卻突然噴血倒下了。」

「殺了你!」

已經無法思考,冰炎只能挑槍殺向眼前的男人,追逐不斷閃移的藍色身影。圓形的法陣在空中亮起,巨大的火柱無規律地從地面爆裂竄升。冰錐亦隨機從空中落下,四周蒸汽騰騰。

「直到最後,紫袍的眼裡都是絕望。幫你處理掉快扭曲成鬼族的搭檔,你應該感謝我才對。不過紫袍的靈魂
……味道還是不錯的,謝謝招待。」

不要聽。不要想。專注殺了眼前的畜生,將他碎屍萬段。

契約之火,凌水之冰。

烽云凋戈快速突刺,槍刃的光影穿插在火與冰之間。安地爾身上的傷痕越來越多,但同時,紅銀的紋路也已爬上冰炎的臉頰。

「拼了命想保護的東西一樣都保護不到——無論是學弟、搭檔還是學院。你不覺得自己既無能又可悲嗎。」

「閉嘴!你給我閉嘴!」

即使躲得狼狽不堪,安地爾仍然維持著從容不迫的語氣。對方的攻擊已全亂了套,力量失衡也越發嚴重。只需再加點刺激,然後等待
……

「你和當初那個眼睜睜看著自己父母衰亡,卻無能為力的小鬼有什麼分別?多年來仍是毫無長進。」

冰炎此刻的世界只餘下安地爾,心裡只有要殺了他的念頭,再也看不見其他。舉槍瞄準鬼王高手的頭顱猛捅下去,不料一片暗影倏地飛來,穿插在槍尖之前。

「啊啊啊!」

尖叫響起,和服女孩的臉被捅出一個黑深深的洞。摀著焦黑的傷口慘叫,女孩的形體快速縮小,變回巴掌大的木人偶。一條黑蛇從中竄出,纏在安地爾腳上。

「紫袍說想把詛咒體送你。」

藍髮的鬼王高手一把抓起黑蛇,將她拋給冰炎。半精靈反射性伸手接下,捏住蛇的頸,讓她無法扭頭咬人。看著手中的小亭,冰炎不知如何反應,暫時停下動作。

然而氣勢一窒,失衡的副作用便忽然湧至。冰炎搖晃了一下,便整個人跌在地上,雙手撐地,神色痛苦。身體既冰又熱,使不上力。


「和我搭檔,我就解除與褚的約定,放他走。反正你現在也缺搭檔吧。」

模糊的視線被越走越近的安地爾佔據。

「我殺了你……我絕對……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耳際卻傳來吵雜的聲音。

「啊!這不是亞殿下嗎!」

「學長?」

「安地爾!」

「時機真不好,亞那的孩子,歡迎你隨時來找我,我的邀約永遠有效。」

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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