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鈴叮鈴鈴

11 Sharks Can't Sleep

夜闌人靜，月明石散發柔和的磷光，照亮起居廳。冰炎手拿木梳坐在一角的沙發。小亭穿著花邊小背心和短褲，抱膝坐在黑袍前面的地上。梳齒一下一下滑過女孩柔軟的黑髮，發出沙沙聲。

放下梳子，冰炎單手拉開髮圈，幫小亭扎了兩條高馬尾。小女孩舉手摸了摸辮子，站起來轉了個圈，感受馬尾跟隨自己而轉動。笑得燦爛，小亭眼睛彎成月牙，回頭望向冰炎。

「主人好溫柔！給小亭很舒服很舒服的身體，又幫小亭梳頭頭！謝謝主人！」

「我不是主人。」冰炎拍了拍她頭頂。「妳可以叫我冰炎，或者黑袍。」

小亭困惑地側頭。「黑袍？黑袍……主人是黑袍。」伸出小手，指向冰炎的衣服。

「嗯，黑袍。」

兩人的獨處被掀開的帳篷門簾打斷。歐蘿妲半瞇眼的走進起居廳，看見冰炎也不意外，直直走往另一邊小廚房。來了外人，小亭收起蹦蹦跳跳的興奮，規矩地站回冰炎身邊。

歐蘿妲幫自己倒了杯暖水，挨在櫥櫃前慢慢啜飲。拿杯的手翹起尾指，指向小亭，妖精笑道：「自己扎頭用橡皮筋，幫小亭扎馬尾卻是用可愛的蝴蝶髮圈。挺寵她的？」

冰炎沒有想像中的惱怒，只抱胸坐回沙發上，雙眼盯著前方放空。小亭自行到冰箱拿了罐精靈飲料遞給黑袍，跟著也靜靜坐到冰炎旁邊，雙腳離地微微盪著。

自他初到基地那天後，冰炎對睡眠感到抗拒，數來已有五天未闔眼。每天深夜都會在起居廳碰到歐蘿妲──有時是冰炎先到，也有時歐蘿妲早在廳內看書。他們很有默契不問對方幹嗎不睡覺，保持距離但又陪伴彼此，互不干涉地坐上幾個小時。有時一坐就坐到天亮。

這晚的歐蘿妲卻積極得反常。冰炎舉手接下對方冷不防扔來的東西，一看，是自己的黑卡。

「還你。」歐蘿妲給他一個『你這窮鬼』的不屑眼神。「今天有露臉的袍級，戶口全被公會凍結了，連我的都是。雖然你的沒差，裡面的錢還不夠買你這幾天喝的精靈飲料。」

冰炎皺眉瞪視前班長。故意放慢動作，半精靈拉開手中飲料的易拉蓋，在歐蘿妲面前灌了一大口。舉止太過孩子氣，讓妖精少女翻了個白眼。

「認真的，時間和資源都不多。我們要找儘快和公會和談，組織對學院的總攻。」歐蘿妲喝完水，在洗手盆沖了杯子放好。擦乾手，少女走向冰炎和小亭，翹腳坐在沙發前的茶几上。「然而最大的問題仍然存在，我們兩年來都無法攻入學院。」

「當初……鬼族是如何攻下結界的？」冰炎雙手圈著鋁罐，以低沉的聲音問道。Atlantis長久以來受精靈結界保護，易守難攻，無殿三主的設計不可能被輕易破解。

「根據事後分析，應該是安地爾吞噬了安因的靈魂，得知結界弱點，然後混入學院……」

嘎扎的金屬聲響起，冰炎捏扁了手中的罐子，淡色的液體從罐中噴出灑落四周。歐蘿妲的裙上也沾到了，前班長被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往後縮了縮。

「在四大據點處留下鬼門了嗎。」舞會那晚，安地爾還留了根無法化解的毒針給他。想起討厭的回憶，冰炎咬牙切齒。

歐蘿妲無言看著在自己白色睡裙上染開的污漬。輕輕嘆氣，轉了轉手腕。「水流，逆上匯源。」灑落的精靈飲料從地上、桌上甚至裙子上升起，飄到半空聚集成水球，飛進了洗手盆。

「要進攻似乎得用同樣方法，偷偷潛入內部破壞結界支柱。」

歐蘿妲說到一半，帳篷的簾子第二次被掀開。進來的莉莉亞和米可蕥沒料到廳內有人，在門前愣了幾秒。

「嗯、嗯學長、班長，晚上好。」半環住莉莉亞肩膀的喵喵點頭示意。莉莉亞快速地用手背擦臉，眼睛可疑地紅腫。

「莉莉亞？沒事吧？」歐蘿妲連忙站起來慰問。

莉莉亞看見歐蘿妲，本來已白皙的臉龐變得更加蒼白，馬上往後退開幾步。架開米可蕥的手臂，白袍少女急急轉身，走到櫥櫃前。「沒、沒事。喵喵睡不著，我、我陪她來喝水而已啦。」說話時聲音沙啞，夾雜很重的鼻音。莉莉亞背對其他人，手忙腳亂地倒了杯水，一口喝光，又再添了另一杯。

發現起居廳忽然被三個少女外加一隻詛咒體合共四名女性佔領了，冰炎有些不自在，開始想撤退。然而時機不好，歐蘿妲上前輕拍莉莉亞的肩膀時，白袍竟然粗魯地揮開她。對上前班長，莉莉亞眼神憤怒，全身發抖，最後竟然滴下了眼淚。米可蕥擔心地跑到兩人旁邊，不知所措。

這下冰炎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繼續坐在沙發上看戲。

「為什麼要傷害安因先生？明明可以擋住比申的攻擊不是嗎？」莉莉亞斥責。「就為了確保安因先生不能再發動陣法嗎？」

面對突如其來的指罵，歐蘿妲只淡淡回望莉莉亞。「如果不滿意我的做法，妳其實可以跟妳王兄回去的。現在也可以，他不會拋下妳不管。」

「妳怎麼還能無動於衷！傷害同伴，被褫奪袍級……」莉莉亞咬唇，猛地擦掉眼淚。「不需要做到那麼過分吧？」

米可蕥滿臉擔憂，攔在兩人中間努力勸架。「莉莉亞，別這樣說。班長，她只是是一時生氣，不是故意的啦。」

「夜深人靜的，不要這樣吵。」混亂的場面外加睡眠不足令冰炎頭痛。揉揉自己的太陽穴，半精靈擰緊眉心，坐在稍遠的沙發上開口。「這是戰爭。除了阻止學院的返還咒，也得減少對方的戰力，我們才能順利從公會的追捕中逃離。歐蘿妲的判斷沒有錯。」

雖然冰炎也覺得歐蘿妲的手法粗暴，但無可否認，妖精王的後裔做事很實際。

被尊敬的黑袍否定，莉莉亞嘴巴微張一臉錯愕。除了對萊恩有一點點在意外，她更多是覺得丟下萊恩和褚冥漾很不公平，想要過上大家都能一起生活的未來。莉莉亞從未想過要因此傷害誰。

「但、但……我們是袍級。」莉莉亞嘴唇微顫。「這樣一來，不是不可能再往上考了嗎！奇歐妖精也最討厭違反規則的傢伙……」越說越小聲，莉莉亞握緊雙拳，突然轉身跑走。

「莉莉亞！」喵喵擔憂地呼喚，想跟過去卻被前班長阻止。

「先讓她靜靜。」歐蘿妲搖頭。「其實莉莉亞只是學生型白袍，認真道歉，應該不會受到公會太大的為難。」事後追究起責任，大多是黑袍扛吧。

但恐怕這晚又多一個失眠的人了，歐蘿妲心頭沉重。環視大廳──冰炎沒什麼表情，喵喵不安地擰手，小亭半趴在冰炎腿上，輕拽半精靈的衣擺。

長褐髪的少女勉強笑問：「要吃點心嗎？」

「點心！小亭想要點心！」女孩立馬跳起來，衝向前班長，雙馬尾上下彈跳著。

歐蘿妲找出一包巧克力餅乾倒在盤子上。米可蕥自動幫忙熱牛奶——手裡有東西做，喵喵不再顯得那麼擔心。眾人移師到沙發，歐蘿妲很懂，把冰炎旁邊的位置留了給同班同學。金髮少女全身僵直的坐在學長身側，雙手握住一塊餅乾細啃，低頭不敢亂動。

「真羨慕學長。」歐蘿妲托腮看著連盤帶餅一起吞下肚的小亭。「即使鬧出這麼大的事，冰之牙和燄之谷都一定會接受你。但我們啊，很可能要被掃出家門了。」

冰炎不語。重遇後的冰炎很安靜，若非必要幾乎不說話，也沒什麼外顯表情。半精靈依舊帥氣，但大家都能察覺到微妙的差異。冰炎散發著一種不容人接近的冰冷，彷彿什麼核心的東西被凍結壓抑住，只餘理智在行動。

良久後，歐蘿妲以為自己被無視，正要另開話題時，竟得到冰炎的回話。

「我的家，兩次都被耶呂毀了。」

淡淡的陳述句，引發一陣沉默。

「學、學長……」米可蕥不忍。「一、一定會沒事的。」結結巴巴說出笨拙空洞的安慰，少女說完都想打自己了，怎麼可能沒事呢。

「我不會讓他有第三次。」冰炎瞇細眼睛，更似在自言自語。「這筆賬我一定會同鬼族算得清清楚楚。」

「……對、對了！」想起什麼，醫療班的少女從口袋拿出一個深綠色，繫了繩結的香囊。一番猶疑後，喵喵低頭，伸直雙手把香囊遞給冰炎。「我聽班長說，最近學長睡得不很好，所、所以多管閒事做了香藥袋，可以幫助入眠的！」鼓起勇氣一口氣說完，米可蕥閉緊眼睛等待。

冰炎大方的接過香囊道謝。喵喵抬頭，剛好對上半精靈罕見的溫柔神情。衝擊太大，少女整個人縮後，又擺手又搖頭說沒事別客氣。

「喵喵偏心，我也睡得不好，卻不做給我。」歐蘿妲調謔，逗得米可蕥滿臉通紅。

大廳外傳來急速的跑步聲，帳篷的門簾這晚第三次被掀開。穿著正裝紅袍的千冬歲走進來，神情嚴肅。

「終於找到妳了。」神諭之子瞄了冰炎一眼，目光便轉移落歐蘿妲身上，語氣極不耐煩。「情報班懷疑上我，開始封鎖消息，所以延遲了資訊……但現在很確定湖之鎮出事了。」

「什麼事？」歐蘿妲和冰炎幾乎同時詢問。

紅袍皺起眉心。「湖之鎮地下原來藏有陰影的古代封印。今天我們阻止學院的轉移時，安地爾趁公會無暇顧及，打開了封印。公會現正費盡人手在控制陰影進一步泄漏……」

冰炎猛然站起來，打斷千冬歲的話。

「有很濃烈的黑暗氣息在附近。」掩著印堂處，精靈的異世之眼『看』到一大片黑暗——很接近，並且在擴散。他聽見許多靈魂在扭曲成鬼的哀鳴。「是納亞鎮，歐蘿妲，叫人，快！」

不是錯覺。籠罩學院的黑暗結界正在擴張，向最接近的城鎮延伸。鬼族沒有這樣的力量，純碎不帶雜質的絕對黑暗，只有一種可能性。

「安地爾在使用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