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See You Again

 

眼前的畫面充滿濃濃既視感。漆黑籠罩,一切就要結束,耀眼眩目的光芒卻及時趕到……是了,不可能忘記,這像極他初到歐蘿妲處時的那個夢境。睜開眼睛,似曾相識的背影擋在自己身前,黑色的皮大衣被熱風吹得颯颯作響,純白的面具亮得刺眼。來人揮動手臂,如靈蛇閃動的長鞭將陰影切割成片片碎屑,隨後金色鞭身散發閃耀晝光,把黑色渣滓全部吞沒。

「夏……」漏出呻吟般的音節,冰炎連忙抿唇,扼殺已到嘴邊的名字。

這是甚麼蠢到家的爛事情。不可能的,扭曲已經開始了,不要抱有希望——提爾親口對他說。安地爾,該死的安地爾説吞食了紫袍的靈魂。還有千冬歲手腕上的割痕,連神諭之術也無法尋覓夏碎的去向。種種事實無一不證明,他的搭檔早已消失。強行壓下鼓動的心跳,冰炎用理智一遍一遍告訴自己,眼前的人絕不可能是夏碎。

「以前……以前的……主人……」小亭當機般呢喃,直勾勾盯住那人。負荷過重加上之前的破壞,女孩倏地雙眼翻白,倒在地上。

小亭上一任主人是安地爾。
冰炎想,自己真經不起這種玩笑。

來人伸直手臂,以腰發力,手與長鞭幾乎連成一體地抖動。長鞭開始以上至下左至右斜劈,軌跡流暢飽滿,全方位覆蓋面前範圍。走完兩個大8字形狀,紅色的鞭彩升到最高點,忽然軌跡突變,隨著爆裂的破空聲,鞭尾啪啪兩下抽在耶呂頸上,割出深深的傷痕。

兩組五花接兩下抖打……冰炎,知道這鞭法。

「槍之萬變,不出一圈,軟鞭看似同眽,卻不盡相同。槍法以槍尖劃小圈為主,用作撥弄、擋格和閃躲,實戰中甚少會轉動整把槍柄來舞花。」穿著國中校服的夏碎歷歷在目。夏碎剛得到冬翎甩時,他們頻頻作幻武對練,每場之間的空隙,他都會指點夏碎。「但鞭是軟兵器,為了有足夠的打擊力必須加速來蓄勁。所以鞭的基本運動是正、反和平五花,以8字軌跡作範圍防守,同時蓄勢,之後才連接抖或劈的攻擊。」

「順帶,槍與棍能輕易纏住軟鞭,恰恰是剋星,當初選擇這幻武型態就注定你贏不了我的。」

於是他的臭屁徹底惹怒了夏碎。在無數次屢敗屢戰的對打中,夏碎最終練成了兩組五花接兩組抖打的習慣——據說是冰炎皮太硬,一組五花不夠快;以及冰炎太欠揍,只抽一下不解氣。

和理智無關,是深刻軀殼的認知。本能告訴冰炎,眼前的人就是夏碎。

男人手腕甩動,鐵鞭方向轉換無常,令人眼花繚亂。「雕蟲小技!」鬼王上前,完全不理會身上漸多的鞭痕,伸手就要把鞭身纏住。

匆匆把最嚴重的傷勢轉移到地面,冰炎抄起地上的烽云凋戈,蹬腿衝去。

若是旁人,必然會覺得長鞭將覆蓋範圍守得密不透風,可對冰炎來説,鐵鞭的移動軌跡、時機、方向等,閉著眼都能知道。不須思考,身體自然能做出配合,軟鞭從右下撩到左上,槍尖馬上從右方空隙刺出,扎向鬼王。耶呂伸手擋架,光鞭卻又斜劈而至,纏住並拉開鬼王前臂。紅槍扎入耶呂的肩膀,爆發出熊熊烈焰,鐵鞭也是光芒閃耀,從傷口噴出的陰影和毒氣被火和光全數淨化。

耶呂憤怒咆嘯,向後退了幾步。

和鐵鞭接觸後,手中長槍開始劇烈顫抖,顯得興奮難耐。連烽云凋戈都認出冬翎甩了,冰炎此時完全確信。

「夏碎!」胸口滿得快炸開,他禁不住大喊搭檔的名字。「夏碎!」

對方舉鞭擺好架式,很自然地緊貼他身側。熟識的聲音柔柔淡淡,冰炎聽來卻如雷鳴般響亮:「你怎麼總是獨力扛下,一個人亂來……就不能多相信點身邊的人嗎?」

「至少最後一次,帶上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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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排紅色的光球出現在結界邊沿,隨著休狄的彈指,整片突然同時爆炸。先是見到火光冲天,在結界外的黑色妖獸瞬間被燒成灰燼,然後後續的衝擊波與轟隆聲向外擴散,大片鬼族被震跌吹飛。

學院的西大門,公會聯合大軍已和鬼族大軍開戰了。

「學院是我們的喔。」在黎沚的指令下,列隊的袍級拉弓放箭。白色箭雨整齊射出,箭矢在半空亮起銀色光芒,融合組成一匹銀色的光馬。銀馬速度很快,一頭撞在黑色結界上,結界應聲龜裂,地面也因撞擊力震動。

各種怪異的黑色飛蟲,包括大型的蜻蜓、蝗蟲、蝴蝶等,大片大片從學院飛出,在空中盤旋,向公會大軍噴灑毒氣。「暴風招來!」風屬性的妖精以強風吹散黑氣,這時第二批箭射往空中,刺中飛蟲的身軀翅膀。被射落的飛蟲卻燃起黑色火焰,如隕石般衝下,砸傷了好些袍級。

雙方的攻防持續著,都以遠攻和試探為主。公會主力在結界外按兵不動,等待時機。

「紅袍帶來了消息!」

渾身浴血的千冬歲從移動陣中跌跌撞撞跑出。他右肩和背後一片血肉模糊,提爾立刻上前攙扶,對傷口念出治癒咒。千冬歲推開輔長,硬是前進,紅血滴落在地,留下一道血痕,紅袍堅持走到隆美爾面前才停下。

「請馬上派人支援焰園,耶呂在焰園。」千冬歲臉色蒼白,呼吸淺而急。「耶呂的身體和陰影融合了,冰炎學長很危險。」

「陰影?」公會眾人聞風色變。「耶呂能控制陰影?不是安地爾嗎?」

「雖然不知道原因,但我很確定耶呂身上的就是陰影。那感覺……非常恐怖。幾乎是毫無勝算的……」

眾人炸開了鍋。隆美爾和黑袍們低聲討論,提爾趁機為千冬歲做應急處理。治癒術的藍光亮起,終於為紅袍止了血。

「冒死帶回情報,你做得很好,守世界感謝你。」結束討論,黑袍巡司一副撲克臉,向紅袍微微欠身。「請和藍袍下去休息,接下來交給我們。」

千冬歲當然不依,激動嚷道:「我要回去支援焰園!」

「輔長,請帶紅袍去治療吧。」隆美爾重複,然後轉身就要離去。

「等等!等等!」千冬歲用力掙扎,奈何傷勢嚴重,擺脱不開提爾的制肘。「你們該不會……要放棄焰園?你們怎可……」人類的抗議突兀消停。巡司身旁的黑袍念了個催眠咒,紅袍的身軀癱軟在提爾的懷抱中。

隆美爾面向大軍,朗聲吩咐:「已確認陰影在焰園,其他地方暫時安全。把握時間,主力前往北門支援,務必儘快奪回清園,讓結界崩塌。」巡司頓了頓。「搜索隊和我去尋找妖師,馬上行動!」

沒有片刻遲疑,傳送陣頻繁亮起,公會聯合大軍正式出動了。混亂裡,沒人注意穿著夏威夷襯衫的傢夥,偷偷摸摸跟在搜索隊伍後。

不久,南方一陣轟然巨響,金紅色的火柱升上天空,把黑色火柱吞噬後,整個爆裂開來,回歸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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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憑你們兩個袍級,還妄想阻止吾?」耶呂舉高手,陰影在半空聚成球體,猶如黑洞,沒有一絲亮光。壓縮的力量令周圍空間產生扭曲,空氣在震動,幾隻爪子從黑暗中伸出,扒開縫隙。中、低階的鬼族直接從扭曲中跳出,數量不斷增加。

冰炎緊握長槍,不自覺貼近搭檔,露出連日來第一個興奮的笑容,「夏碎,比比看誰殺得多吧。」

身邊的人無視他,放下握鞭的右手,用左手扯開衣領,露出鎖骨下黑色的印記。

冰炎抽了一口氣,耶呂則愣了愣。

「耶呂鬼王,很遺憾我並不是袍級。」黑髮人類冷笑道。才說完,兩人面前轉出巨大的黑色陣法,出現了十來個穿黑斗篷的身影。看見斗篷上繡著的有翼獸圖案,耶呂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撥下斗篷的帽子,殊那律恩踏前,萊斯利亞和其他鬼族站在他身後,均穿著和夏碎相似的黑色大衣。

殊那律恩,為何與吾作對?」耶呂怒得顫抖,逼人的殺氣震得地面的小石子亂跳。

「我們不會容忍你一再傷害我主關注的人。」萊斯利亞代為回答,手中已抽出冒火的雙刀。「你的陰影,對我們可沒效。」

殺光!給吾殺光!」耶呂大聲咆哮。彷彿以此為信號,雙方人馬衝前,舉刀廝殺。雖然耶呂的鬼族數量多,但殊那律恩帶來的隊伍顯然更高階,兵戈相見,一時難分難解。

「夏,你……」冰炎開口,卻馬上被對方打斷。

「你還有力氣使用結界的力量嗎?」人類轉向他問。因為戴著面具,冰炎看不見夏碎的表情,但對方故作輕鬆的語氣聼起來很是刺耳:「我幫你把焰園的力量引來。」

冰炎閉眼定了定神,也不回答,把烽云凋戈筆直地插在面前。夏碎同時撒出符咒,焰園中心出現火紅紋路,金紅的火舌從四面八方竄來,烽云凋戈劇烈地震動。

周圍的氣溫快速攀升,每吸入一口氣,高熱都灼得咽喉肺部刺痛。冰炎拔槍一揮,槍刃直指前方:「壓縮。」

火焰馬上飛往槍尖聚集,整把長槍亮起耀眼的金紅色,槍纓更是爆出華麗的火圈。隨著力量的湧入,烽云凋戈越來越閃亮,冰炎握槍的雙手也被高熱燒傷,滴下點點血液。

夏碎用手覆上冰炎在微微顫抖的手掌,幫半精靈穩住了槍身,兩人的手心都在冒煙。

灼熱難耐,他們都不說話,直到槍尖從橙紅燒得發藍,最後散發純白的光芒。「去吧。」冰炎聽見夏碎在自己耳邊説。他睜開眼,耶呂就在正前方,於是他用盡全力將烽云凋戈投擲出去。長槍像點燃了的火箭彈,炸裂飛出,冰炎只覺夏碎在最後關頭護住了他,硬替他吃下大部分的後坐力。兩人扭成一團往後摔,抬起頭,剛好看見耶呂整個被擊飛,鬼王小半邊身體被炸爛了,噴出大量黑血。

嗚喔喔喔!」耶呂卻依然直立,發出淒厲可怖的叫聲,魄力絲毫不減。「混蛋!可惡的妖師竟敢欺騙吾!你們全都得付出代價!

耶呂的身體沒有再生,以陰影組成的半邊身體在迅速飄散,露出已被毒液腐蝕大半的黑色頭骨。捂著臉,耶呂眨眼就帶著手下從焰園消失。

「追。」三兩下子解決剩下的敵人,殊那律恩簡潔的説。「亞殿下和夏碎,還請先治理一下傷勢再過來吧。」

鬼族全數消失在空間隙縫裡,
火之焰園瞬間變得異常冷清。遍地都是火盤的碎片、斬斷的樹木和燃燒過的痕跡,但結界被回收,金紅的火舌在焰園中央柔柔亮著,在滿園狼藉中顯得特別溫暖。

半精靈和人類坐在地上對望,忽然得到意料之外的平靜,太多說話,一時不知怎麽開口。

癒傷之風。
風之音、水與葉相飛映,貳貳傷回癒。

結果兩人最先念出的是簡便治癒咒。夏碎緊接再丟出幾個高階的治癒術,藍光亮起,冰炎感覺不再暈眩,痛感也減退許多。

沒想過能再見面的。不敢想能再見面。

半精靈伸手向前,摘下對方的面具。夏碎的頭髮長了,臉龐比記憶中更尖削,紫眸裡隱約能見翻滾的暗湧,人類淡淡對他笑。

「你還活著。」視線在夏碎鎖骨下的印記停頓,這個距離,冰炎早察覺搭檔身上的黑暗氣息——那是多到讓他不舒服的量。「可別告訴我,你是安地爾變的。」

夏碎瞥了瞥在不遠處躺著的小亭:「才託付給你多久,竟讓小亭傷成這樣,今後請好好照顧她。」

「你才是小亭的主人!我不要這麼煩人的拖油瓶,我不會梳蝴蝶辮!」冰炎怒斥,傾身向前,捉住夏碎肩膀。「沒事弄個什麼鬼印記,不想考黑袍了嗎你!」

「現在既沒時間,也不是適合討論這些的場合,不過……」,夏碎攥緊拳頭,用力揍在對方臉上。冰炎很識趣的沒有躲,悶哼一聲,聽得夏碎真個爽。然而被打的是臉痛的卻是心,半精靈收緊雙臂將人類箍在懷內,勒得夏碎肩膀咯吱咯吱作響。

「這是還你的,兩年前那拳。」

「夏……」

「我不想留有任何遺憾,一起去把該做的完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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