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Beyond Good and Evil

 

結界崩塌了。

老姐、安地爾和我不約而同望向窗外,見證金紅火柱吞沒紫黑的邪火。變化來得太突然,那一瞬,我腦袋是空白的。

「雖然不甘心,但從妳成功說服耶呂那刻起,就註定守不住學院了。」安地爾出乎意料的平靜,托腮翹腳,滿臉無趣。「也好,敗在如此愚蠢的理由上,足夠我笑上幾年,算是不錯的娛樂了。」

「裝啊,很會裝嘛?我看你根本怒得要死。」老姐打出一對九。「喂,這牌你還玩不玩?」

對,我連外面打起來了都不知道。當時我們三個在安地爾的房間,毫無緊張感地玩著大老二。

安地爾把手中的撲克牌全撒在桌上,整個人挨後靠住椅背,雙手抱胸。「姐姐大人,我說的蠢,可包括妳啊?正義從來是相對的——對誰正義,對誰有利。妳的行動能為白色種族帶來勝利,但對於妖師一族而言,這可是最差的一步棋。」

老姐瞪了安地爾一眼。藍髮男人聳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聲音懶洋洋的:「你們這代妖師安逸太久,都忘記世界有多危險了……既然妳主動找死,難道我還攔妳嗎?」

老姐站起來,拉得椅子「嘎——」的作響。

「漾漾,走了。老頭公和米納斯戴在身上。」

不等我回應,老姐捉住我手臂,完全沒考慮過我會痛的問題,粗魯地拉起我,將我拖離房間。安地爾坐在原位,悠哉悠哉的和我們揮手。

下樓梯時,我腦子仍亂作一團,不相信公會真的來了,也不信安地爾肯就這樣放我們離開。老姐從後推著我走,迫切的吩咐打斷我的胡思亂想:「待會一有機會就逃走,去和公會的人會合,懂?」

「喔。」回答後我才發現不對,回身瞪大眼睛望著冥玥。「老姐妳是要我一個自己走?」

「辦得到嗎?」

我拼命搖頭,用力抓住老姐衣襬。要走一起走,我再不要一個人在空房間裡悔恨地哭泣,想著學長或者老姐為什麼沒能回來。

「聽好,」老姐一把拍掉我的手,超不耐煩地扯起我後領,以一種要勒死我的姿態繼續拖我下樓梯。「我答應耶呂那蠢貨用陰影幫他塑造身體,可沒說會讓陰影和他融合。誰叫他凡斯的身體和陰影都不放過,我只幫他修了個外皮,那拼拼補補的身體一碰就會散。」

「出事後耶呂肯定會回來找我,所以你不能留在我身邊。真想幫忙,就去把公會的人帶來。」

玥姐放開手,我終於又能呼吸了,連忙撫頸喘氣,咳嗽連連。守世界那些火星人就算了,怎麼連老姐都想謀殺我,是積怨多久啊?回神看看周遭,我們已在地面,這裡是學院的中心,離哪個結界都遠。

冥玥一巴掌拍在我後腦,怒吼:「回答呢?」

「是、是!」我舉手擋駕又要拍下的巴掌,急忙應到。在老姐的怒目瞪視下我走出一兩步,但果然放心不下,我哀求般回望姐姐。

黑魔女一腳踹在我屁股上,兇神惡煞喊了句:「滾!」於是我真的跌在地上滾了幾圈……我都想哭了。爬起時發覺冥玥已不見影蹤,我呆站了幾秒,終於握拳鼓勵自己,只能試著去做了。

讓老頭公設下藏匿結界,我輕拍手鐲,藍色大豆跌落手裡:「與我簽訂契約之物,請讓侵犯者見識妳的姿態。」我刻意摸摸硬冷的掌心雷,米納斯和老頭公都在,我並不害怕。

貼著墻壁偷偷摸摸走,我好像不久前才做過同樣事情。不用多久,我聽見嘈雜的打鬥爆炸聲從排屋後傳來,我躲在角落探頭偷看,一團隕石般的東西剛好從天而降,撞落在離我不到十米遠的地方。熱風捲著火舌撲面而來,我嚇得直往後退,當然腳程是快不過火的,幸好那火焰只是強弩之末,老頭公的結界輕易擋住了。

天空響起像獅子的吼叫聲,一陣黑影在空中飛過,我抬頭,看見一隻鮮紅色西幻風的巨龍。這什麼大製作啊!完全是從哈○波特電影跑出來的奇幻生物拍翅懸浮,忽然張嘴,向地面噴出一團團火球。

我趕緊躲回墻後蹲下抱頭,從指縫偷看。

這裡是排屋前放置磐石的空地。達麗雅——她是耶呂新招的鬼族高手,擁有女性的上身和章魚般的下身,話很少,喜歡在鮮魚上澆巧克力吃——達麗雅白色的肌膚亮起螢光藍的圈圈,她揮動觸手,空氣中馬上出現白濛濛的水霧拱頂,罩住所有黑色磐石。火球撞上去,水霧蒸發的滋滋聲響起,雖減弱了火勢,但最終還是有幾塊磐石被燒燬了。

「火焰結界已被回收,你們戰敗也只是時間問題,趕快放棄吧!」兩名不認識的黑袍站在排屋的屋頂上。我隱約見到長髮的女性黑袍不斷在吟唱著什麼,男性黑袍則拿著刀,與白色的麒麟一起護在她身邊,不斷將進攻的鬼族擊退。由於鬼族的數量壓倒性的占優,那黑袍陷入了苦戰。

我、我是應該幫黑袍的忙吧。奪回學院,回到以前的生活,不是我兩年以來的願望嗎,為什麼要猶疑?

達麗雅身上的藍圈作威嚇狀地發亮,她的觸手突然延長好幾倍,全數射往空中,抓往飛龍的身軀和翅膀。火龍咬著她其中一條觸手,卻還是被其他腕足纏住。藍色的吸盤牢牢啜著龍身,火龍無法展翅掙脫,在空中失速,整隻被拉了下來,墮落地面引發巨大震動,揚起一片瓦礫塵埃。

「米納斯!」見達麗雅整個撲上前壓住火龍,我立刻拔鎗射出幾發壓縮的水彈,如果被達麗雅咬到是會中毒死掉的。隨著閃出的水珠,鬼族兩條觸手應聲而斷,雖然脫離主體,但觸角仍在地上扭動。達麗雅發出嚶嚶的泣叫聲,回頭認出我,面容扭曲成驚訝和憤怒的混合。

我……

對不起,我感謝兩年來你們對我的照顧,但先做錯先攻打學院的的是你們,我只是想大家都安好,平平淡淡的生活,只要鬼族把學院還給我們,不就一切都不會發生了嗎!我真的沒想要傷害誰!

扣下扳機,米納斯連接噴出許多透明大水泡,它們悠悠哉哉飄向鬼族的磐石群。達麗雅在與火龍搏鬥騰不出空來管,有個低階鬼族則被泡泡無害的外表騙了,他徒手揮向水泡,水泡內的超強王水馬上灑出,當頭淋在他身上。

淒厲可怕的嚎叫像要撕裂空氣般,但不到十秒就止住了。地上只剩一灘黑色血水和連肉的骨頭,在冒白煙。如此恐怖的死狀,一定是體驗了非人的痛苦吧。

「……不、不要碰。」我開口試圖警告其他鬼族。也許因為我是妖師,他們遲疑了,直到泡泡撞上磐石把石頭腐蝕溶解,鬼族們才發現我原來真的真的站在他們的對立面上——我是和袍級一樣的敵人。

「幹得好!」屋頂上的黑袍喝彩。他騎著麒麟縱身跳下,提刀斬向發狂的達麗雅,在那刹那空隙,火龍竟然整隻消失不見了。「快過去潔絲那邊!」

我嗅到淡淡的花香,藍紫色的氣流在我身邊飄蕩,另一位黑袍,就是潔絲吧,已站在我身後。她旁邊還有一朵有四肢和五官的……花怪。繼噴火龍之後連妙蛙花都出來了,潔絲你其實是神○寶貝訓練師吧!

妙蛙花嘎嘎叫了兩聲,身上紅色大花噴出更多藍紫色的氣體,強烈的氣味薰得鬼族不敢接近。潔絲撒出符紙,星型陣法在天空亮起,向達麗雅射出金色的光刃。鬼族高手尖叫著,在渾身冒著藍血的同時,粗大的觸手很有氣勢地向我們揮打過來。

本能反應令我扣下扳機,這次後座力強得讓我往後彈了幾步,冷冽的藍光射穿達麗雅的觸手,冰晶從那點擴散開來,直到大半條觸手被凍結僵住,然後哇啦哇啦粉碎成冰屑。

「攻擊她的頭!」潔絲向呆愣住的我喊道。「她的觸手會不斷再生!」在緊張感的驅使下我就照黑袍所說的去做了,湛藍的水珠再次在空中劃出光線,另一個黑袍配合攻擊,將達麗雅逼來我的方向。下一秒,鬼族的腦袋整個炸裂開來。

男性黑袍乘機上前,舉刀斬在達麗雅的後頸,然後從血肉堆中摸出了藍白色的鬼核。

鬼族沒有靈魂,無法輪迴,只會消失。我有點想吐,手抖得厲害,差點握不住米納斯。

「妖師大人,你為什麼要背叛!」

剩餘的鬼族一擁而上,一個滿身肌肉手持戰斧的鬼族不知為何特別憤怒,潔絲的妙蛙花伸出蔓藤抽向他,他都沒躲沒閃,完全無視潔絲和花怪的攻擊,只是直直朝我衝來。

我舉槍,然後看見他頭上熟悉的羊角。天啊。

我想我永遠忘不了那眼神。

我已沒有退路——在殺或被殺中,在公會和鬼族間,我必須作出選擇。

我選擇讓自己活下去。

所以我閉眼,大喊,然後扣下扳機。一下、兩下、三下。砰砰砰。

「啊、啊啊——啊!」

隨著從靈魂深處發出的吼叫,我覺得我體內有什麼東西跟著羊角鬼一起死掉了。

----

那之後我覺得自己不是自己,開槍不再遲疑,內心麻木,殺了很多東西。黑袍比我勇猛得多,擋在最前,揮耍武器將不斷湧現的鬼族砍殺,刀刃染上厚厚的黑血。後來磐石破壞得差不多了,黑袍説撤退,就將我拽上麒麟,三人一起逃離現場。

「幹得漂亮!你就是冰炎殿下的學弟嗎?我是馬休瑞,後面的是潔絲。」圈著麒麟脖子的黑袍回頭看我,笑著介紹自己。

我勉強扯起嘴角:「……你好,我是褚冥漾。」

身後的潔絲涂完葯,將藥罐拋給馬休瑞,然後用力拍了拍我肩膀:「不用怕,我們這就去和大部隊會合,沒事了。」

「謝謝……不對!請回去!」我倏然捏緊馬休瑞,手指掐入他上臂,慌慌張張要他停下。「我姐姐還在排屋那邊,她一個無法對付耶呂,請馬上找公會的人過去!」

「姐姐?」雖然滿臉疑惑,但馬休瑞還是拉住了麒麟。

「褚冥玥……是巡司,紫袍。」我胡亂揮手比劃,指住來時的方向。黑袍們好像知道我姐,互望了一眼,露出詫異的表情。

就在這時,麒麟嘶嘶的哀鳴,提起前腳亂踹,表現得十分驚恐。老頭公強烈的震動,忽然放出層層結界,黑袍們也沒閑著,臉色大變,丟出好幾個防禦陣法。

我指著的方向傳來轟隆轟隆的巨響,那裡的氣流全亂了,黑色的線條抓向空中,詭異地扭動。黑袍們和麒麟完全僵住,臉上有種不可言喻的恐懼,但出奇的,我只覺得那黑色很親切。

因為是陰影。

我從麒麟背上躍下,用盡全力跑過去。可是好遠,目測超過一公里,在我擔心會趕不及時我忽然想起——不是有作弊的方法嗎。拋下移動符,我顧不得痛,咬破指頭讓血滴落在轉動的陣法上。

光芒散去,第一眼看見玥姐背對著我跪在地上,她面前躺了個高個子的男人。老姐雙手覆在那人上,陰影圍著她旋轉。我戰戰兢兢的踏前,令人鬆一口氣的是玥姐看起來沒受傷,而躺著的果然是耶呂,他左半邊身體全爛了,黑色的骨頭暴露在空氣中,周圍還帶有燒焦味。鬼王仍然清醒,他伸直右手,鋒利的黑色指甲架在我姐的頸上,用一種恨不得要將人碎屍萬段的眼神怒瞪冥玥。

冥玥受制於那個誓言,無論多少次,都得幚耶呂修復身體——必須徹底消滅耶呂才可能放她自由。我這才發現我一個人根本什麼都做不了。

周圍站住許多鬼族護衛,我突然出現,他們都沒注意我,全都看著反方向。我順著視線望去,原來已有好幾個黑袍站在不遠處,他們神情愕然,對眼前的景象似是不敢置信。雖然不認識,但看見袍服上金色的公會徽紋,我高興得快哭了,忍不住就開口求救:「這裡,請幫我姐……」

為首的黑袍抬手,銀色的光束射出,穿透冥玥。老姐緩緩向前倒下。陰影失去聚焦點,頓時脫力攤在地上,像水窪般向外擴散。

我完全愣住,不確定自己剛剛看到了什麼。

那幾個黑袍散開,以六角形的方位包圍耶呂和我姐,展開了我不知道的陣法。鬼族護衛衝前攻擊,卻撞上了黑袍的隔絕陣,無法立刻將其破壞。

但這些全都不重要,因為我看見我姐衣服染上了刺眼的鮮紅色,血跡仍在蔓延。耶呂已站起,拖著破損的身體攻擊袍級。剩我姐一個人伏在地上,動也不動。

黑袍……想殺掉冥玥?

「因為他們親眼目睹妖師使用陰影,幫鬼王修復身體啊。」懶洋洋很討厭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有人雙手搭住我,彎身把下巴擱在我右肩上。「只能徹底抹殺妖師了,不是嗎?」

我揮開那人的手,轉身,又是神出鬼沒的安地爾。男人訕笑著,不等我說話便開口,低聲以我所不知道的語言,吟唱我卻聽得懂的詩歌:

第一句詩獻予持續生命的足跡
第二句話獻予護衛曆史的支流
第三句謠獻予傳遞紀錄的翅膀
第四句訴獻予擔負責任的雙手
第五句語獻予捍衛種族的力量
第六句說獻予創造新生的搖籃
第七句言獻予統一族群的秩序


我腳下現出一個漆黑圖陣——黑色竟也可如此純粹清澈,配上金色的圖形和文字,顯得莊嚴神聖。

遠古的記憶甦醒,流動的氣息灌滿我身體,與我內心的憤恨共鳴。我感受到臣服於我的力量在等待我的命令。

吾爲第八種族,終結世界歷史之刃。」張嘴,話語就自己出來了。我抓開手指上的傷口,讓血滴落在陣裡。「血爲憑、語為媒介。

四周很靜,很黑。

黑髮金眼的男孩看著我。

arrow
arrow

    露娜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