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鈴叮鈴鈴

尾聲1 After the Bombs

「……沒想到，我倆中要躺床休養的竟然是你。」

用身側推開房門的戴洛·席雷一手捧點心盒，一手拿書，帶來春日陽光似的笑容，掃走病房的陰鬱。點心盒放在病床邊矮櫃上，書則塞給躺床的人，黑袍活蹦亂跳的樣子完全不像剛被醫療班放走的人。

「羊奶蜜糖蛋糕，家裡送來的。還有《瑪娜滋大冒險》最新一集，聽說劇情進入白熱化階段了。」

接過小說本放在胸前，身穿病號服的阿斯利安同樣笑得開懷：「謝啦。看老哥你這麼有精神，我就放心了。」

「死了兩年還能被救回來，衷心感激忒格泰安的引導……」戴洛拉過床邊的椅子坐下，用食指點了點弟弟的鼻頭。「以及你們的不放棄。」

阿斯利安笑容僵住，垂低視線，避開戴洛而望向手中的硬皮書。今次的封面以灰色作主調，主角瑪娜滋在染了血的雪地上行走。「我什麼也沒做。」紫袍仍然保持笑容，聲調卻低了下去：「老哥你該向歐蘿妲學妹和亞學弟道謝才對。」

戴洛不置可否，聳聳肩，從口袋中拿出一串黑水晶圓珠手鏈，遞給阿利。每顆晶石都飽滿圓潤，黑中還透著彩虹的光澤，一看就知是極品。「能吸收不好的氣息，休狄塞給我的，但誰都知道需要的人是你，你也知他的性格。」

阿斯利安沒有接過，表情複杂地盯著那條手鏈半晌，笑容掛不住了。「老哥你沒事，我真的很高興……」，紫袍別過頭，語氣充滿悔恨，「但我從沒想過代價會是莉莉亞的性命……不，不只，還有更多無辜的生命。該捨棄時無法果斷捨棄，作為狩人、袍級……以及搭檔，我全都不合格。過於天真——長久以來，休狄都沒駡錯我。」

戴洛捉起弟弟的右腕，拉開手鏈幫他穿上。用眼神阻止想拒絕的阿利，黑袍雙手捧起弟弟的右腕，為晶石添加祝禱：「黑暗的氣息不敵奔騰的風之守護，旅人之神俯瞰邪惡之力。我爲信奉忒格泰安使者，引導生命走向迷途之後的道路。」

睜開眼睛，阿斯利安撫過光滑的晶石鏈，若有所思。「老哥，休狄會肯見我，接受我的道歉嗎？」

戴洛露出爽朗的大哥哥笑容，握拳輕輕捶在阿利肩上。「療傷需要時間，無論是肉體或心靈的傷痕，都急不來的。到哪天休狄能原諒你時，試著邀他當搭檔吧，他可以帶你從奇歐妖精和黑袍的角度去重新認識這世界。」

「嗯。」阿利點頭。這次輪到他來纏著休狄，直到他肯搭檔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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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鞋鞋跟磕在地上，噠、噠、噠在走廊迴響。抵達盡頭，烏鷲揚手與站崗的守衛打招呼，經對方確認，純白的牆壁亮起藍色光芒，顯出先前沒有的門扉。黑袍踏進去，藍光在他背後轉暗，門扉再次融入牆壁消失。

在照明稍嫌昏暗的單人禁閉室裡，少女跪在冷硬的瓷磚地板上，雙手抱拳，肘抵木制床板，正在闔眼祈禱：

「主阿！使我作祢和平之子，
在憎恨之處，播下仁愛；
在傷痕之處，播下寬恕；
在懷疑之處，播下信心；
在絕望之處，播下盼望；
在幽暗之處，播下光明；
在憂愁之處，播下喜樂。

主阿！使我少為自己求，
少求受安慰，但求安慰人；
少求被瞭解，但求瞭解人；
少求愛，但求全心付出愛。
因為在捨去時，我們便有所得；
在赦免時，我們便蒙赦免；
在死亡時，我們便進入永恆。」

挨著牆壁，烏鷲靜待少女唱完禱文，才開聲說話：「小班長，我以為比起主神，你會更相信自己。」黑袍伸手拉起少女。「我可以坐嗎？」

「班導，我以為資深戰鬥黑袍會比我更清楚，散兵坑裡沒有無神論者。」歐蘿妲對突然出現的人完全沒有任何驚訝。拍拍膝蓋上的塵埃，妖精少女坐到薄床褥上，用手掌指向房間唯一的椅子。「招待不周不好意思，班導請坐。」

烏鷲把椅子拉到門邊，斜對著歐蘿妲坐下。男人搓著手，轉頭環視狹小的房間。單間很簡陋，家具只有木床、硬薄床褥、塑膠椅子、塑膠書桌以及桌上的紙筆。繼續搓手，烏鷲望向歐蘿妲，支支吾吾：「住得不習慣吧。真是的，抗命的黑袍才該付上最大責任，不能隨便推個人出來負責……」

「我很好。」少女用一貫的沉穩聲線打斷他。即使身穿粗糙的麻質套褲，妖精的舉手投足仍然優雅。「公會有公會的難處──袍級內亂，情報班洩漏機密，醫療班私藏屍體──這些對公會的公信力都會造成致命打擊，我想隆美爾巡司也很頭痛吧。」

「除了醫療班，有關的袍級都被作停職處分，等待下一步調查。納亞鎮是一場誰都料不到的悲劇，比較麻煩的是阻止公會封印學院……」

「班導，直接說吧。」歐蘿妲再次打斷男人不著邊際的發言。「公會開出什麼條件？」

前班導歎了口氣，露出「果然什麼都瞞不過妳」的表情。停下手中的小動作，黑袍認真直視對方：「公會想招攬妳。如果妳肯考袍級，公會將既往不咎，並對外宣稱妳所有行為都是經公會秘密授權的，全部責任由公會承擔。」

「這確實是最好的做法。」妖精微笑。「一個體制外的傢伙竟能動員並指揮袍級，傳出去實在太糟糕了，但若把事情轉化為內部問題，一切就變得很好解決呢。」

「小班長妳這是答應嗎？」黑袍喜出望外。

「『最不利的和平都好於最正義的戰爭。』」

「什麼？」

「出自德西德里烏斯·伊拉斯謨的箴言錄。」歐蘿妲説。

「小班長，只有勝利者才有權利去選擇和平。」少女突然說出奇怪的話語，令前班導皺緊了眉。面前的歐蘿妲和學院戰時那個實用至上的歐蘿妲並不一樣，感覺陌生。「有些戰爭是必要的，也因為打贏了，我們現在才能坐在這裡談心。」

「但若給我重新選擇的機會，我不會阻止公會封印學院。這本來就是一場不必要的戰爭，我確實滿手鮮血啊。」歐蘿妲攤開白皙細嫩的雙手，呆呆望著自己的手掌。

「為了保護珍愛的事物，哪個袍級不是滿手鮮血的。」烏鷲按下少女的手掌，語氣著急。「難道拯救不了所有人，公會就錯了？」

「公會沒有錯。我明瞭，戰爭中必然有傷亡有取捨，而一直以來，這些痛苦的責任都由袍級承擔，我才能站著說話不腰疼，考慮這些不切實際的大道理。」雖然笑著，歐蘿妲的眼神非常寂寞，仿若漂離海岸的小船，越來越遠。烏鷲生出一種錯覺，面前的少女已被海水淹上頸了，也許下一刻就會被汪洋吞沒，就此消失。「可是班導，你知道我當初為什麼要成為你的班長嗎？我不想當那個只會計算的妖精王後裔。你說我懦弱也好、自私也好，但能理解六羅的你，一定也能明白我。我不想成為公會的刀，我不想在未來的哪天我能很冷靜地把人命當成數字來處理，那時你的小班長將不再存在，你明白嗎？」

前班導一時語塞。他驚覺眼前的少女真的已在消失邊沿，奔過腦海的安慰話語竟沒一句恰當。最後男人選擇沉默，舉起寬大的手掌，摸摸少女的頭。柔順細軟的髮絲滑過男人長滿厚繭的手，烏鷲想，其實黑袍很多時候也是無能為力的，譬如六羅沒能回來，譬如兩年前冰炎隕落於冰川，又譬如他的小班長快要溺水了——他卻全都阻止不了。

良久後，烏鷲只能説：「別想太多，好好休息。」

「請等我回來當你的班長。」歐蘿妲溫柔地笑道。

「好。」黑袍用力點頭。「好。一定很快就可以的。」

男人發現自己的袍袖被輕輕拉住了。

「可以等我睡著再走嗎？」眼角下垂，妖精少女直直望住他。

於是黑袍坐在床沿，幫少女蓋好薄被，守護她入睡。當她因噩夢而輾轉反則，他至少還能握住她顫抖的手，陪在她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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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藏在第二空間的學院建築群終於被搬回原址了。Atlantis上上下下的教職員新舊生紛紛回到這充滿回憶的地方，爲校園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袍級立起新的結界，學生打掃各地，帝、后、臣回到他們的家園，帶領重建工作。

教室仍未搬回來，在它們平時散步的南門空地，今天掛滿了臨時的彩旗彩燈。入夜，薑餅人捧著源源不絕的食物和酒水，在人群中穿梭。在滿天閃爍的燈光下，即興的露天舞會開始了。

「萊恩，你才剛醒，不能勉強啊。」喵喵從薑餅人手中拿過一盤飯糰，交給坐在地上的白袍。「雖然有學院結界的保護，但時間隔得太久，靈魂和身體的聯繫要一段時間才能穩固。」

萊恩小聲道謝，挑了一塊炸蝦飯糰後，把盤子遞給身邊的千冬歲。搭檔兩人都有些意志消沉，各自低頭默默地啃飯糰，沒有綁頭髮的萊恩比平時更像流浪漢了。

「哎呀……」喵喵有點看不過去，嘟起嘴巴雙手叉腰。「你們別這樣啦……我們打贏了喔！高興一點嘛！漾漾你說是吧？」

黑髮少年有點不知所措：「就算妳這樣説也……」

「喂，四眼田雞，你這哭喪臉怎麼一回事。」穿著拖鞋短褲和五彩夏威夷襯衫的西瑞突然出現，右手拿著炸雞腿，左手搭在漾漾的肩上。

「給我收回你的話！」千冬歲像點燃的炮仗，立刻炸了。抽出爆符，紅袍指著五色雞頭怒喝：「收回！」

沒料到千冬歲會如此大反應，西瑞捋高衣袖，一副沒在怕的樣子。「要打架隨時奉陪啊！」

「住手！」漾漾橫舉雙手衝入兩人之間。「西瑞你白癡啊！」黑髮少年將臉貼近五色雞頭，壓低聲音説：「別亂講，夏碎學長情況不太好……」

西瑞明顯一愣，伸出的獸爪抖了抖。

「不要……討厭啦……」抽抽搭搭的哭聲從旁響起，幾個男生馬上停住劍拔弩張的對峙，轉向在搓眼的喵喵。「醫療班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救回來的……難得大家沒事……為什麼還要打架……」

完全不曉得如何處理女生的眼淚，幾個少年慌了。西瑞躲在漾漾的背後張望，萊恩在旁邊團團轉，千冬歲笨拙的説著別哭別哭。最正常的漾漾遞上面紙，但這下可好了，喵喵完全決堤，放聲大哭起來：「嗚哇哇……賽塔先生……我們喚不回已沉睡的精靈靈魂……嗚嗚……受黑暗氣息……感染的……武軍哥哥……還有……」

「妳別這樣啊！」
「呐，橡皮糖飯糰。」
「噓、噓。」
「我們沒有打架啦！」
「本大爺才不會和書呆子一般見識。」
「喵喵你先喝個水！」

經過七手八腳的安撫，喵喵漸漸止住哭泣。雙手捧著漾漾給她的雜果賓治，鳳凰族少女一邊小口小口喝，一邊吸鼻子。這麼一鬧，圍繞團隊的低氣壓反而一掃而空。

「碰！」「咻咻！」「碰！」
「哇！」「好漂亮！」「你看！這個厲害！」

天空炸開朵朵燦爛的花火，周圍的人驚喜地歡呼。守世界的煙火不同凡響——火箭螺旋飛升，噴出大量金色光點，形成一條栩栩如生的金龍。不燙的火球亮起，藍的、綠的、會變換顏色的，像五彩繽紛的螢火蟲，在眾人身邊飄浮。

悠悠的鋼琴聲響起，在酒精的作用下，歡愉的情緒升到高點。有的情侶直接擁吻，大部分人則和朋友扭成一團，胡亂揮動手腳，開始跳舞。是誰呢，用高興到不能的聲音，放聲唱起歌來：

待炸彈停下來後
待漫長低沉的征戰
説今晚該下班了

我們在街上碰面
我們會在酒吧的冷光下碰面嗎？
我們互相握手
握得有點緊

待炸彈
待炸彈
停下來後

「跳、嗝……跳舞！」喵喵臉頰不自然地泛紅，隨手放下空杯子，她拉起最接近的萊恩，把他扔出半圈。「嘻嘻，一起跳舞吧！」又拉起千冬歲，三個人開始轉圈圈。

「看我的迴旋五周接空中720度大回環！」五色雞頭抓住滿臉驚恐的漾漾，將他拋上拋下，完成高難度舞蹈動作。
「啊啊啊啊啊啊啊！」漾漾高興地尖叫。

待火箭靜下來後
火光預告早到的黎明
我們輕捏自己
感到不可思議
竟然避過一劫

忘記我們的苦難
在我們寶貝的
臂彎裡

待火箭
待火箭
靜下來後

洛安對著月亮獨個亁了一瓶烈酒，一杯倒的安因早陣亡在地上。奴勒麗和庚找到喵喵，惡魔開始脫她衣服，被千冬歲和萊恩阻止。夏卡斯找來一副撲克牌，於是大人組圍成一堆，一邊喝酒一邊賭梭哈。

「全壓啦！」搗亂的班導把酒杯全推出去，打翻的酒淋濕了紙牌。大家額頭冒出青筋，將他圍毆一頓。戰線蔓延，五色雞頭和千冬歲醉醺醺地比腕力，起閧的觀眾分別下注。

喵喵跳累了，枕在漾漾肩膀上微微打呼。漾漾笑時不敢太大動作，怕吵醒她。
夜還很長，大家狂歡著。

我們去跳舞吧
我們不跳舞嗎
是啊，我們去跳舞

直到
一切又再開始

蘭德爾藉著醉意親在尼羅唇上，同樣醉了的尼羅沒有反應，躺在草地上説星星在旋轉。累了的人一個接一個睡去，千冬歲頭枕在西瑞的肚子上，萊恩又壓住千冬歲的大腿。把漾漾當抱枕的喵喵口水流了一灘，在小聲夢囈：火鍋、火鍋要人多才好吃……喵喵不是小孩子，喵喵可以喝喔～

庚和奴勒麗看著喵喵，靜靜碰杯子，把自己喝倒。

學院氣溫適宜，睡在外頭也不會著涼。金色的圓月爬上天空，為大家蓋上銀被子。明天的宿醉待明天才頭痛吧，今晚是沒有煩惱的夜晚。風精靈吹過孩子們的頭髮，繼續唱著柔和的歌。

這是一個美麗的夜晚，一起來跳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