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夏碎曾經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歡冰炎?

小說電影描寫愛戀,離不開心跳加速面紅耳赤緊張結巴,據說初次牽手第一次接吻都會有觸電的感覺,讓人永生難忘。交往中的男女都會在約會前悉心打扮,早一小時到達碰面地點,臉掛傻笑默默等待。

可這些他都不曾經歷。第一次牽手是有些緊張啦,心跳快得可以。不過原因似乎不是差點把他手扯斷的冰炎,而是緊追身後向他們噴火的奇美拉。

……學院生活和公會任務令他們的相處離不開吊橋效應。過度接觸後更是令他對事物鈍化麻木。一次生兩次熟,即使山崩地裂也習以為常,只要死在學校範圍內就萬事OK,要令夏碎心跳加速的門檻太高了。

所以冰炎初次推倒他時,其實夏碎的第一個念頭是:啊,該在榻榻米上先墊條毛巾比較好吧,不然會弄髒。

當時兩人都不太清楚該如何進行,情況烏龍百出。幸而夏碎發覺對象是冰炎的話,他並不抗拒和搭檔一起摸索。

只是事後想想,相對於冰炎的認真投入,自己在過程中不斷分神想些「油性潤膚露能用嗎」、「我到底是痛還是不習慣」、「嗚我的喘氣聲好羞恥」等等,其實還挺反高潮的。

對冰炎的到底是友愛還是愛戀,又或兩者之間是否真有界線,夏碎完全分不清。他們之間的只能歸納爲廣義的「愛」吧。夏碎也不急於釐清,反正沒奢望擁有。最好是由得它淡去,過些日子讓這段感情無疾而終。

其他人接近冰炎他也從不嫉妒,內心反倒希望冰炎快找個女朋友,好讓他們都醒悟過來。

高二時褚冥漾出現了,是第一個除他之外如此靠近冰炎的人。看著冰炎以極大耐性帶領學弟慢慢前進,那種既視感讓夏碎心中的湖泊泛起小小漣漪。

褚冥漾是一滴一滴不間斷的雨點,不影響湖心的沉靜,卻又撩撥湖面。很快夏碎便把褚冥漾收在他羽翼下,對他照顧有加。如此一來褚就成了他和冰炎的共同,而不是裂縫。

也許一直以來的不嫉妒不著緊都源自他的極度自信。這點夏碎連自己都不自知吧,他並不是不想擁有,只是從未懷疑自己在冰炎生命裡的不可取代性。不怕誰靠近,不怕情書如山,冰炎就算真和誰談戀愛了也沒差,出任務就必定得回到他身邊。

冰炎再不會有第二個成長期和別人去一點一滴地累積共同語言和默契。那段時間給了夏碎,就永遠屬於他。誰及他了解冰炎,而冰炎又如何能憑空找到第二個更適合的搭檔?

魚兒活在水中反不知水。所以夏碎一直惘然,冰炎似是很深很深紮根在他心中,但沒有嫉妒心跳,又感覺不到有多喜歡。

然後冰炎沒從鬼王塚回來。

休狄的語氣毫無起伏,選用官式語言來訴說。

「黑袍的屍體」、「確實給毀掉」──這些詞語他和冰炎也用,他也毀過別人的搭檔。說不上報應吧,袍級生涯本來如此,只不過這次終於輪到他們了。那個「黑袍」不是別的隨便一個黑袍,是冰炎呢,但在公會眼中都是一樣的,寫進傷亡報告不過一個數字。那個黑袍是冰炎,那個黑袍是冰炎,默念了兩次,夏碎還是無法將兩者畫上等號。

拒絕所有安慰,離開醫療班,他漫無目的地跑。夏碎想起以前自己竟對喜不喜歡冰炎抱有懷疑,幾乎笑得人仰馬翻。

吶,不過是,世界崩塌吧,又不是第一次經歷了。第一次時,雪野夏碎隨母親逝去,那這一次,紫袍藥師寺之後,留下的是誰。

他徹夜未眠,看太陽如常升起。

2.
冰炎從沒想要爲他和夏碎的關係定性。

想得到什麼就伸手去拿,喜歡誰就直接說出來,別玩那些曖昧不明的遊戲,更別明明喜歡卻把對方推開──燄之谷的第一公主箍著他父親的脖子如此對他說教。冰牙三王子無奈的苦笑,扭頭輕啄公主的面頰。小小的颯彌亞看在眼裡,知道把握現在便是幸福。

當他忽然感悟夏碎竟是如此溫暖、如此伸手可及,他和所有十五歲正直青春期的少年一樣起了反應,也和多數男性荷爾蒙翻滾的少年想法一致──吃掉再算。套句廣東話的俗語:「有食不食,罪大惡極」嘛。

只是沒想過對方會故意把他的行為歸納爲純粹的發洩,對此還很不介意。冰炎的確被惹惱了,但罵人之前總得有理由,於是才認真去想他一直刻意不去想的事物,包括什麼是喜歡和他喜不喜歡的問題,當然越刻意去想反而越混亂越搞不清。

關於「心」的問題,答案都只會在不經意的細微中顯然。例如望向日曆,發現又快是情人節。他對去年的慘況仍記憶清晰猶有餘悸,怎麼眨眼便已三百六十五天。

童年時在無殿,一切彷彿是停頓的,沒有日出日落之分。扇玩累了鏡打瞌睡傘師傅放他下課後,他一個人百無聊賴坐上許久,久到睡完醒來又坐上許久,才等到扇興致勃勃捎來鬼族和他重複昨天的活動。他嘴上說不要啊討厭啊麻煩啊,其實沒有扇來逗他,陪他玩暴力遊戲,時間只會過得更緩慢。一天都嫌漫長,何況一年呢。

時間從什麼時候開始過得飛快了?

不就是認識夏碎,和他形影不離之後。出任務也好闖禍也好看電影也好,吵嘴打鬧都好,兩人在一起便盡是新鮮事。時間過得快,是因為每天都很快樂。

又例如中階符咒班的混戰課,他沒修,跑去現場圍觀,能迅速從學生群中覓得夏碎的身影。夏碎認真的表情是賞心悅目的,在做熱身運動時伸展的身軀線條亦十分美觀。

白袍清雅,袍服的腰帶又突出苗條腰線,冰炎不禁凝視細看。

回神過來,發覺場上不還有許多同樣在熱身的同學。眼神掠過他們,客觀來說夏碎不是特別帥,獸王族的比他英氣妖精族的比他清秀;夏碎動作也沒怎麼突出,有同學甚至在試驗閃光四射的雷符。

可目光就只想停留在夏碎身上,也只有夏碎的身影會讓他胸口溫熱盈滿。視線剛好對上,冰炎自自然然笑出來。

果然關於「心」的問題從來沒道理,喜歡就是喜歡啊,找到了,便任憑弱水三千全不及眼前這平凡人類吸引。

冰炎和他母親一樣,不玩曖昧遊戲,喜歡的就直接伸手去拿。而狼族專情,要了就不再放開。

3.
他不是雪野夏碎、紫袍藥師寺或替身藥師寺。他是藥師寺夏碎,他喜歡冰炎,很愛很愛。

4.
夏碎宿舍門前挨著支半米長的鮮橙色水槍。

冰炎上前拾起,上次和夏碎經過原世界玩具●斗城門前,在做特價推廣的,就是這款水槍,賣點是射程遠達12米。再看,門上貼了張學院單行紙。

「另一把在我手上,輸的人去向夏卡斯道歉。」──夏碎如是寫。

好,很好,要玩是吧。雖然是他先打掉遺跡的地基,但把危樓轟成瓦礫的明明是夏碎。冰炎扭開水槍入水位的蓋子,瞥見裡面裝滿橄欖綠的黏稠液體。這是綠芽沼澤的泥水吧,衣服沾上就得直接報廢,皮膚沾上沒半個月洗不掉。

這種東西放個基本防禦罩都能擋下了。

但既然夏碎開出這樣的題目,即是不準用任何能力和咒術吧,不然有透視眼的人還能輸嗎。好,很好,就堂堂正正來場(水)槍戰,上次的西部牛仔片夏碎肯定是看上腦了。

經過深思熟慮,冰炎用移動陣直接出現在夏碎寢室,衣櫃後的暗角。

房間沒人。衣櫃裡也沒有埋伏。
疑神疑鬼地移向大廳,沒人。
小廚房、沒人;盥洗室、沒人……找遍搭檔房間每個角落,別說紫袍,連黑蛇都不見蹤影。

冰炎滿腹懷疑回到黑館,一打開自己房門就被噴了整身綠。

5.
事後夏碎坦白,他早在紫館房間裝了錄影球,還很大方地要放給冰炎看。眼睜睜看著影像裡自己拿著玩具槍,小心翼翼檢查夏碎房間的蠢臉,冰炎覺得不踹死這搭檔怎麼對得起自己。

6.
白陵然和辛西亞的婚禮完全根據人類的儀式,在原世界舉行。問為什麼,辛西亞春風滿面,回答自己是個人類。

渾厚悠揚的鐘聲宣告四方。水洗的藍天下,螢之森的精靈披起白紗長裙,赤腳步出沙灘。在眾人鼓掌祝福中,白陵然掀開新娘薄薄的頭紗,牽起辛西亞的手。

「我,辛西亞•愛得兒,願意白陵然成爲我丈夫。相依相守,從今以後無論順境或逆境、富裕或貧窮、健康或疾病,我都將愛護他珍惜他,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

冰炎眼中的迷惘羨慕,夏碎看得心疼。

一對新人交換戒指,觀禮者歡呼拍掌,向他們丟灑玫瑰花瓣。深藍海洋蔚藍的天,紅白花瓣在藍色背景下紛紛飄散,在白色的細沙上鋪出了花地毯。

喧鬧中沒人注意他們。夏碎解開自己的髮繩,繫在冰炎的馬尾上。

黑髮頃刻散落肩際,在略鹹的海風中悠悠飄逸。冰炎舉手摸過頭上髮繩的繩尾和流蘇,心中一熱,便連帶幾條銀髮一起扯下他今天匆忙綁的橡皮筋。看看手心簡陋寒酸的橡皮筋,又抬頭望望夏碎柔順的黑髮,冰炎竟略有遲疑。

夏碎笑著把還黏著幾條銀絲的橡皮筋接過,繞兩圈紮起自己的髮。

「就叫你別用橡皮筋啊。」

7.
在小亭的幫助下,冰炎買了一條同款的髮繩補送給夏碎。

8.
大學畢業後夏碎接任家主前,他們一起租了間小屋,停頓下來思考前路去向。

日常問題卻啵啵啵的湧現佔了他們閒餘時間的大半。

他們雖然有自理能力,但也不是做慣家務的人。宿舍有清潔人偶和賽塔,藥師寺家裡也輪不到少主來洗衣掃地。

某天他們外出購物時家裡爆水管了,整屋浸了半寸水。沙發是布面的,吸了不少水。電風扇也淹壞了,還沒算木地板的慘況。

小亭溼答答的,淚眼汪汪看著剛回家的搭檔。

善後事宜,冰炎蒸乾地板而夏碎修補水管。兩人埋頭清潔了一整天,心情都不好,遇上點小火頭立刻燒起來。「你怎麼把書放地上!」「袍服又亂丟!」……語氣一重,兩人不歡而散,黑臉各自躲進房間悶著。

之後和好也離不開肚子餓了,夏碎出來煮晚飯,而冰炎借故幫忙。熱呼呼的菜湯下肚,飽了便一切都好,心情滿足,自然察覺方才的無稽。

怎麼為了芝麻綠豆的小事吵起來了啊,簡直不可置信,嘻嘻嘻的互相吐槽,小小的風波就此平息。

比起打怪獸解詛咒的激情,生命更多是由通廁所和換燈泡的單調組成。

多年後憶起,小吵架也顯得溫馨,讓人會心微笑。

9.
房間很安靜,安靜中卻有戀人們的呼吸聲。

正如黑夜很黑,但星光熠熠。

平淡才是一生的開始,裡頭盡是寫不進傳說的瑣碎。

惟願細水長流,歲月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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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露娜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3) 人氣()